那磨盘大小的黑色拳印,携着撕裂一切的尖啸,在凌云溪的瞳孔中急速放大。
拳未至,那股凝练到极致的煞气已如万千钢针,刺得她肌肤生疼。脚下坚硬的青石板,承受不住这股威压,以她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
她像是一叶暴风雨中的孤舟,下一瞬便要被这滔天巨浪拍成粉末。
高楼之上,王霸天脸上挂着残忍而快意的狞笑。
庭院之中,王家修士的眼神充满了贪婪与嗜血。
大厅之内,林枫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悲鸣,却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无。
所有人都以为,她死定了。
然而,就在那毁灭性的拳印距离她面门不足一尺的刹那。
凌云溪那双黯淡的,不起波澜的眸子里,忽然亮起了一点微光。
那光芒并非源自身体,而是来自神魂深处,一点凝练如星辰的符文。
她没有结印,也没有念咒。
可她身前的空气,却凭空扭曲了一下。
一层薄如蝉翼,几乎完全透明的光幕,悄无声息地浮现。
光幕之上,流转着无数比发丝还要纤细百倍的银色纹路,它们交织、勾勒,构成一个玄奥繁复到无法用言语描述的阵图。这阵图仿佛不是人间之物,每一次流转,都带着一丝空间变换的韵味。
这是她踏入林家府邸时,在与鹰钩鼻长老对峙的间隙,以神念为笔,以天地灵气为墨,悄然布下的——微型虚空挪移阵。
此阵没有半分杀伤力,唯一的用处,便是挪移。
它太小,太微弱,甚至无法挪移一个活人。
但,用来挪移一次攻击,却已足够。
“轰——!”
黑色的拳印,结结实实地轰在了那层透明的光幕之上。
没有想象中的惊天爆炸。
那足以轰平一座小山的恐怖力量,在接触到光幕的瞬间,竟像是陷入了一片泥沼,拳印的形态发生了诡异的扭曲,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朝着另一个维度拉扯。
光幕剧烈地闪烁,上面的银色纹路一条条崩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仅仅支撑了半息不到。
“咔嚓!”
光幕,碎了。
可就是这半息的延迟与偏转,让黑色拳印最核心的毁灭力量,被硬生生挪移开了三寸。
拳印剩下的余波,依旧如山洪般撞在凌云溪身上。
她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向后倒飞出去,身体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又是一口暗金色的血液喷出,洒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
最终,她的后背重重地撞在了议事大厅的门柱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而后顺着门柱软软滑落,跌坐在地。
星痕剑脱手而出,“当啷”一声,掉落在她身旁,剑身上的光华彻底黯淡。
她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望着高楼的方向,清冷依旧。
她活下来了。
以一种王霸天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
王霸天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死死盯着凌云溪方才站立的地方,那里空无一物,只有被拳风余波犁出的一道数丈长的恐怖沟壑,沟壑的尽头,是议事大厅对面的一堵院墙,墙上此刻多了一个巨大的窟窿,直通府外。
他全力的一拳,竟打偏了?
不,不是打偏了。
是被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力量,给“引”偏了!
那是什么手段?阵法?
可他根本没有感受到任何阵法波动的气息!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王霸天的心底窜起。这个女人身上的秘密,比他想象的还要多,还要可怕!
而就在他心神震动的这一瞬间,异变陡生!
“杀!为了林家!保护凌姑娘!”
“王家的狗贼,拿命来!”
震天的喊杀声,从府邸的四面八方,同时爆发。
那些被逼入绝境,又被凌云溪点燃了心中死志的林家子弟与护卫,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各个角落里疯狂涌出。
他们攻击的目标,并非是那些普通的王家修士,而是维持着“黑风狼煞阵”运转的阵基!
一名林家的老客卿,须发皆张,燃烧了自己最后的寿元,化作一道流光,义无反顾地撞向了东侧阵眼的一名王家金丹修士。
“轰!”
自爆的威能,瞬间将那名王家修士炸得血肉横飞,东侧的阵基,轰然告破!
独臂的三哥,带着最后两名护卫,如三柄尖刀,用同归于尽的打法,死死缠住了一队负责输送煞气的王家修士,用自己的血肉,阻断了煞气的流转。
相似的疯狂,在每一处上演。
“嗡——”
悬浮在半空中的那头血煞巨狼,发出一声不甘的哀嚎,庞大的身躯开始剧烈闪烁,最终“嘭”的一声,炸成漫天血雾。
阵,破了!
那些组成阵法的王家修士,个个如遭重击,齐齐喷出一口鲜血,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他们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慌与恐惧。
他们是狼,可林家的这群人,此刻却变成了不要命的疯狗!被一群疯狗缠上,就算是猛虎,也得脱层皮!
战局,在这一刻,彻底逆转。
王霸天猛地回过神来,看着府邸内陷入一片混战的景象,看着自己那些被悍不畏死的林家子弟缠住,开始出现伤亡的手下,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他知道,大势已去。
再打下去,就算能赢,他王家也要元气大重伤,得不偿失。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跌坐在门柱下,似乎连站起来都困难的白衣少女,眼中的杀机与贪婪,最终被一种枭雄的果决所取代。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今日之辱,他日,必将百倍奉还!
“撤!”
王霸天发出一声低沉而不甘的怒吼,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身形一动,便要朝着府外掠去。
高楼之上,林远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凌云溪硬接了王霸天一拳而未死,看到了林家那些“贱骨头”发疯般地反扑,看到了王霸天那张难看到极点的脸。
最后,他听到了那个让他魂飞魄散的字。
撤?
王霸天要撤了?
那他怎么办?!
一股冰冷刺骨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王兄!王兄救我!”林远山连滚带爬地扑到栏杆前,朝着下方那个准备离去的身影,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你不能走!你答应过我的!你……”
王霸天身形一顿,缓缓抬起头,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废物。”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再不回头,身形化作一道黑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林家的府门之外。
王霸天一走,王家的修士更是军心溃散,再无战意,一个个丢盔弃甲,各自奔逃。
林远山呆住了。
他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他被……抛弃了。
就像一件用完了,还嫌脏手的垃圾。
“踏、踏、踏……”
沉重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他的心脏上。
林远山僵硬地转过头。
只见楼梯的尽头,独臂的三哥,正拄着一柄断剑,缓缓走上。
他的身上,至少有七八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几乎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他仅剩的那只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心悸的冰冷。
“二……二爷。”三哥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家主待你不薄吧?”
林远山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那两个兄弟,也曾叫过你二爷吧?”三哥又往前走了一步,断剑的剑尖,在木质的地板上,划出一道刺耳的痕迹,“他们,都死了。”
“不……不是我……”林远山终于崩溃了,他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涕泪横流地向后挪动,“是王霸天!都是王霸天逼我的!三哥,你看在我们都是林家人的份上,饶我一命!我……我可以把所有的家产都给你!”
“林家人?”
三哥忽然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举起了手中的断剑。
议事大厅门口,凌云溪靠着门柱,艰难地调息着。
她听到了高楼上传来的,林远山那凄厉的惨叫,以及最后那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
她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
她缓缓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扶着门柱,一点一点地,重新站了起来。
她走到那柄掉落在地的星痕剑旁,弯腰,将它拾起。
做完这个简单的动作,她已是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从大厅内冲了出来,一把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是林枫。
他不知何时已经醒来,脸色惨白,气息虚浮,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凌姑娘……”
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哽咽。
凌云溪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她抬起眼,目光穿过混乱的战场,望向王霸天消失的方向,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深邃的光。
王霸天,真的就这么走了吗?
一个金丹巅峰的枭雄,会如此轻易地放弃唾手可得的猎物?
她不信。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