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突然掀起一人高的浪头,将楚风膝盖以下的裤管彻底浸透。
第九重境的巨门发出垂死般的呻吟,门枢处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门缝里渗出的黑雾不再是幽蓝,而是翻涌着暗红,像被泼了一桶新鲜人血。
那具被怨刃之力唤醒的初代守门人尸骸终于坐直了身子。
它的脊椎骨发出细碎的爆裂声,腐烂的胸肌下,十二根青铜门环正在相互撞击,发出清越的脆响。
最诡异的是那双空洞的眼眶——两簇幽蓝火焰正从里面腾起,火舌舔过塌陷的鼻梁,将半张腐肉融化成黏腻的黑浆。
“镇魂蛊!”阿蛮的喉结滚动两下,指尖的青铜蛊囊被捏得咔咔作响。
他迅速弹出三枚指甲盖大小的玉蛊,每枚蛊身都缠着九道金漆咒纹,是巫族镇尸一脉最珍贵的“锁魂引”。
可玉蛊刚接近尸骸三尺范围,表面咒纹突然扭曲成乱麻,蛊虫在半空疯狂打转,竟开始互相撕咬,瞬间变成三团血雾。
“反噬了?”苏月璃的罗盘残片在掌心发烫,青铜指针转得几乎要脱离卡槽。
她盯着疯狂震颤的磁针,突然倒抽一口冷气——指针最后竟稳稳指向楚风,“它......在认你作主。”
楚风抹去嘴角的血渍,指腹擦过断指处的蛊膜时,能感觉到母渊核心的金色脉络在蛊膜下跳动,像某种活物的心跳。
他望着那具尸骸眼眶里的幽蓝火焰,忽然笑了,笑声混着海浪的咸涩:“不是认我,是闻到了同源血的味道。”
海风掀起他额前湿发,露出眉骨处一道淡白色旧疤——那是十年前被人推下楼梯时磕的,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
他摸向腰间的青铜灯残柄,母亲血布的最后碎片还缠着灯身,锈红的丝线在海雾里泛着金芒。
“这些尸体,都是曾被选中又淘汰的‘我’。”楚风低声说,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
他将断指凑到灯芯前,淡金色的血珠滴在焦黑的灯草上,“它们的命轮里,还锁着没被母渊消化干净的记忆。”
墨绿火焰轰然腾起。
这火不向外窜,反而顺着楚风的指尖倒灌进地脉,在海床上犁出一道幽光流转的轨迹。
他运转返璞归真的灵瞳,视野里的世界瞬间剥离了表象——尸骸的脊椎骨泛着暗紫,每节骨缝里都嵌着米粒大小的记忆碎片;心脏位置有团幽蓝的光团,正是初代守门人未消散的执念。
“非嗣不祭,非亲不焚——今以同根之骨,照尔轮回之门!”楚风咬着牙念出《无字书》夹层里的禁忌咒语。
他记得这行字是用血写的,旁边还画着个被锁链捆住的婴儿。
此刻咒语出口,墨绿火焰突然拔高三寸,顺着能量轨迹直扑尸骸眉心。
尸骸猛然仰头,腐烂的下颌脱臼般张开,发出的嘶吼像极了楚风在母渊核心听到的、那些守门人残魂的哭嚎。
它的血管暴突如青蛇,皮肤下有无数光点在乱窜,像是有万千意识在争夺躯体的掌控权。
最骇人的是它的右手——本该烂成白骨的手指,竟在血肉里长出半截青铜门环,门环上的咒文与归藏城城砖上的完全一致。
“够了!”苏月璃抓住楚风的手腕,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高得反常,“再烧下去,你的灵瞳会被反噬!”
楚风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腕间那串考古系特有的青铜铃。“这是唯一的机会。”他说,瞳孔里的墨绿火焰与尸骸眼眶的幽蓝交相辉映,“母渊用他们的血肉养城,我就用他们的魂,烧穿它的路。”
话音未落,他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混着“不归刀”的怨毒频率喷在火焰上。
墨绿火舌骤然变成妖异的紫,在尸骸胸口炸开碗口大的洞。
一团凝缩的记忆光球从中飞出,光球表面流转着历代守门人的面容——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怀抱婴儿的妇人,甚至还有个与楚风年纪相仿的少年。
“你在用他的魂,烧它的路?!”阿蛮的声音里带着惊惶,他见过太多以魂为引的禁术,从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生者与死者的界限被撕得如此彻底。
楚风望着那团光球,眼神比海雾更冷:“我不走它给的路。
我拿它烧出来的光,照它不敢见人的地方。“
光球升到半空突然崩解,化作千万道金色符文逆流入归藏城核心。
楚风的灵瞳捕捉到惊人一幕——那些符文并非单纯的记忆碎片,而是构成母渊运行逻辑的“原始协议”。
最醒目的一段铭文反复闪现:“若后嗣反噬,则以十三代血契共诛之。”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终于明白母亲临终前为何攥着血布说“别信他们”,明白为何从小到大总做同一个梦——梦里有座青铜巨门,门后有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举着刀对他笑。
“所谓传承......”楚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过是一场等了十三代的围猎。”
就在光球即将完全消散之际,那具尸骸突然抬起只剩白骨的右手,枯槁的指尖颤巍巍指向楚风。
它腐烂的嘴唇动了动,三个模糊的音节混着海风钻进楚风耳中:“......杀......自己......”
话音未落,尸骸轰然坍塌,化作漫天黑灰。
可那团记忆火焰并未熄灭,反而顺着血脉共鸣的轨迹,“嗤”地钻进楚风左眼旧疤。
剧痛如锥刺脑。
楚风踉跄后退,撞在身后礁石上。
他捂住左眼,指缝间渗出淡金色的血,灵瞳视野里却浮现一行血色小字,像是刻在灵魂深处的警告:“当掘墓人也成为坟的一部分,门便再无可关。”
远处海面突然安静下来。
第九重境的巨门悄然闭合,门缝里的黑雾像被无形的手扯回,只留下一道极浅的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归藏城的轮廓也开始模糊,渐渐融入海平线,只余下楚风脚边那截还在冒烟的青铜灯残柄。
苏月璃扶住他摇晃的肩膀,触到他后颈时,发现那里的皮肤烫得惊人。“楚风?”她轻声唤,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
楚风缓缓放下手。
他的左眼旧疤处鼓起一道血痕,像条正在苏醒的蛇。
灵瞳自动展开,他看见自己的血脉里浮起无数金色符文,与方才记忆光球里的“原始协议”一一对应。
“它在等。”楚风望着逐渐平静的海面,声音低得像叹息,“等我彻底成为它的一部分。”
海风掀起他湿透的衣摆,腰间血布碎片的金芒更盛了,几乎要盖过原本的锈红。
远处归墟边缘的礁石上,雪狼正蹲坐着,喉间发出低沉的呜咽,像在预警某种即将降临的风暴。
楚风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
他的右眼还是寻常的黑,左眼却有暗金色的光在流转,像有团火在瞳孔深处燃烧。
“那就让它等个够。”他说,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
浪涛拍打着礁石,在他脚边溅起细碎的水花。
楚风慢慢坐下来,背靠着还残留着余温的青铜灯,左眼旧疤处的血痕仍在搏动,一下,两下,像在应和某种来自地底的心跳。
海平线尽头,归藏城的轮廓彻底消失了。
但楚风知道,它从未真正离开。
就像那些埋在海底的守门人尸骸,就像母渊核心的心脏晶体,就像他血脉里那些正在苏醒的金色符文——它们都在等待,等待一个彻底觉醒的时刻。
而那个时刻,或许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