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伊以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手里紧紧攥着的那个小玻璃瓶,此刻烫得她骨头都在发疼。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身后那两个保卫科的人,从黑暗中现身,彻底封死了她所有能逃跑的路线。
孟昭南!
这个名字在徐伊以的脑海里疯狂叫嚣,她恨得牙根都快咬碎了。
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明明做得天衣无缝,孟昭南是怎么猜到自己会来销毁证据的?
刘干事抽了一口烟,猩红的火星在夜色里明灭不定,映得他那张方正的脸也忽明忽暗。他没有逼近,只是用那慢悠悠的调子,继续开口:
“徐同志,都是一个大院里住着的,别让我们难做。”
他的语调很平淡,可那平淡里透出的笃定,比任何厉声呵斥都让徐伊以感到绝望。
“我……我没有……”徐伊以的嘴唇哆嗦着,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我就是睡不着,出来走走……”
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想把紧握着瓶子的手藏到身后去。
“是吗?”刘干事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显得格外刺耳,“那可真不巧,我们几个也是睡不着,出来溜达溜达,顺便看看……有没有人也跟我们一样,喜欢半夜三更,在树洞里藏点什么‘宝贝’。”
徐伊以的脸色“唰”地一下,白得像纸。
她知道,再怎么狡辩都没用了。
一股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她猛地抬起手,想把瓶子狠狠砸在旁边的树干上。
只要瓶子碎了,里面的东西洒在地上,就死无对证了。
可她快,有人比她更快。
站在她左侧的一个年轻干事,早就防着她这一手,一个箭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像铁钳一样,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
“啊!”徐伊以痛得尖叫出声,手一松,那个小小的玻璃瓶,“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另一个干事眼疾手快地捡了起来,用手帕小心翼翼地包好,递到了刘干事面前。
刘干事接过那个被手帕包裹的东西,拿到眼前看了看。隔着一层布,他都能感觉到那玻璃瓶的轮廓。
“徐同志,这下,你还要说你是出来散步的吗?”
人赃并获。
这四个字像一座大山,轰然压在了徐伊以的身上,压垮了她所有的伪装和侥幸。
她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头发散乱,脸上又是冷汗又是泪水,狼狈到了极点。
“不是我!不是我!”她崩溃地大哭起来,指着刘干事手里的瓶子,声嘶力竭地喊道,“是孟昭南!是孟昭南陷害我!这个瓶子是她放在这里的,她故意引我过来的!她嫉妒我!她嫉妒我比她有文化,嫉妒大家都喜欢我!”
“她才是那个最恶毒的女人!红薯地里的病是她自己弄出来的,就是为了把我推上去当技术员,好让我替她背黑锅!这次也是一样!她就是想害死我!”
到了这个地步,她还在演。
还在试图把脏水往孟昭南身上泼。
刘干事听着她颠三倒四的哭喊,脸上的那点戏谑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漠。
他蹲下身,与瘫坐在地上的徐伊以平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让人心头发颤的寒意。
“徐伊以同志,你知道孟昭南同志是怎么跟我们说的吗?”
徐伊以的哭声一顿,茫然地看着他。
“她说,她不懂什么断肠草,更不知道什么银针试毒。”刘干事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她说,真正的凶手,心虚,胆小,又自作聪明。只要我们放出风去,说要用一个她听不懂的法子去验一个她没听过的毒,她就一定会害怕,一定会想着去销毁她以为的‘证据’。”
刘干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她说,这叫引蛇出洞。”
徐伊以的脑子里最后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
原来……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什么断肠草,什么银针试毒,全都是孟昭南随口编出来,专门给她设的套!
而她,就像一个自作聪明的傻子,一步一步,精准无比地踩进了陷阱里。
“啊!”
绝望的尖叫划破了夜空,徐伊以再也撑不住,像一滩烂泥一样彻底瘫软下去,只剩下疯癫的哭嚎。
……
保卫科的招待所里,孟昭南正坐在床边,看着窗外那轮残月。
她一点睡意都没有。
虽然她对自己的计划有信心,但结果没出来之前,心里总归是悬着的。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
孟昭南的心提了起来。
门被推开,陆砚池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脸复杂神情的刘干事。
陆砚池快步走到孟昭南身边,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温热的大手,紧紧握住了她有些发凉的手。
那熟悉的温度和力量,瞬间让孟昭南悬着的心,落回了原处。
她看向刘干事。
刘干事对着她,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敬佩,也带着歉意。
“孟昭南同志,让你受委屈了。”他郑重地开口,“事情已经查清楚了,投毒的人,是知青点的徐伊以。我们人赃并获,她也已经全部招了。”
他简单地把小树林里抓捕的经过说了一遍。
孟昭南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那个所谓的‘断肠草’……”刘干事挠了挠头,颇有些尴尬,“是你编的吧?”
孟昭南点了点头:“我瞎说的,书上没看过。”
刘干事和旁边的年轻干事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凭一个瞎编出来的东西,就把一个心思如此歹毒的犯人给诈了出来,这个孟昭南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那瓶子里装的,是她从农科院弄来的真菌浓缩毒素,确实无色无味,和蘑菇一起炒,能引发严重的神经中毒症状。”刘干事补充道,“师部医院那边也连夜出了初步化验结果,在张嫂子家的剩菜里,检测出了同样的毒素成分。而在陆营长家里的蘑菇样本里,什么都没有。”
至此,真相大白。
沉冤得雪。
“对不起,孟昭南同志,是我们工作失误,让你蒙受了不白之冤。”刘干事郑重地向她道歉。
“刘干事秉公办案,我能理解。”孟昭南站起身,语气平静,“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当然可以!”刘干事连忙让开路。
陆砚池一言不发地牵着孟昭南的手,走出了招待所。
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冷冽的晨风吹在脸上,带着一股清新的气息,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和压抑。
两人并肩走在营区空无一人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孟昭南侧过头,看着身边男人坚毅的侧脸。从出事到现在,他没有问过一句“是不是你做的”,也没有说过一句“我相信你”,可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比千万句言语更有力量。
是他,在卫生所里,像一堵墙一样挡在她身前。
是他,条理清晰地提醒保卫科办案的重点。
是他,寸步不离地守在保卫科门外,等了她一夜。
孟昭南的心里,像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软。
她停下脚步,仰头看着他。
“陆砚池。”
“嗯?”男人低头,沉黑的眼眸里,映着她小小的身影。
“谢谢你。”孟昭南认真地说道。
陆砚池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郑重其事。他那张惯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然,大手抬起,有些笨拙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傻瓜。”他声音低沉,带着一夜未睡的沙哑,“跟我还说这个。”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军营起床的号声,嘹亮而悠长。
新的一天,开始了。
陆砚池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饿了吧?回家给你煮面条吃。”
孟昭南“嗯”了一声,乖乖地跟在他身边。
走了几步,陆砚池忽然又开口,问了一个让孟昭南有些意外的问题。
“那个李桂花。”他目视前方,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在卫生所的时候,她一句话都没帮你。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