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整个师里除了师长之外,权力最大的人物了。
这种只在全师大会上才能远远看一眼的大领导,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家门口?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刘干事。
刘干事此刻早已没了昨天审讯时的锐利,脸上堆着几分讨好和恭敬的笑,对着孟昭南连连点头,那模样,活像个引着大官下乡的村干部。
“张政委,这位就是我跟您汇报过的孟昭南同志。”刘干事哈着腰介绍道。
被称为张政委的中年男人,目光如炬,上下打量了孟昭南一番。他的打量不带任何侵略性,却有一种军人特有的审视感,仿佛能把人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孟昭南同志,你好。”张政委主动伸出了手,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孟昭南连忙伸出手,与他有力地握了一下,“政委好。”
“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去说吧。”张政委发话。
孟昭南侧身让开路,将两人请进了屋里。
陆砚池不在,家里只有她一个人,面对这种场面,她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对方的来意,面上却分毫不显,动作麻利地给两人倒了热水。
“政委,刘干事,家里简陋,只有白开水。”
“不碍事。”张政委摆了摆手,开门见山,“孟昭南同志,我今天来,是代表师部党委,为这次的事情,向你表示歉意。”
他这话一出,不仅孟昭南愣住了,连站在一旁的刘干事都挺直了腰板,表情严肃起来。
让一位师部的政委,亲自上门给一个随军家属道歉,这面子,给得太大了。
“我们保卫科的工作存在失误,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就对你进行了审查,让你蒙受了委屈,也给你和陆砚池同志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张政委的语气十分诚恳,没有半点官腔,“这一点,我们是要做深刻检讨的。”
孟昭南连忙站起身,“政委言重了,保卫科也是按章程办事,我能理解。”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如果她昨天在审讯室里,只是个吓得瑟瑟发抖,语无伦次的普通军嫂,恐怕等来的就不是道歉,而是另一番光景了。
说到底,尊重是自己挣来的。
“你能理解,说明你思想觉悟高。”张政委赞许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但是,这件事也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啊。”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原本锐利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忧虑。
“一个徐伊以,读过几天书,懂一点歪门邪道的化学知识,就能把我们整个军区家属院搅得天翻地覆。
她利用大家对科学知识的匮乏,利用军嫂之间的矛盾,制造恐慌,嫁祸于人。
要不是你,孟昭南同志,心思缜密,用了一招‘引蛇出洞’,恐怕这桩案子,就要成为一桩悬案,你这不白之冤,就真的洗不清了!”
刘干事在旁边适时地补充道:“是啊,政委。孟昭南同志实在是太厉害了!她编的那个‘断肠草’和‘银针试毒’,把我们都给唬住了,结果那个徐伊以,还真就信了!连夜跑去销毁证据,被我们抓了个正着。这脑子,真是……”
刘干事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最后憋出两个字:“好使!”
张政委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显然是认同这个评价的。
他重新看向孟昭南,眼神里的审视,已经变成了纯粹的欣赏。
“孟昭南同志,听刘干事说,你不光脑子好使,手上的功夫也了不得。
带着家属们种蘑菇,搞实验田,把生产队搞得有声有色,大大改善了家属们的生活。这是大功一件啊!”
孟昭南谦虚地笑了笑:“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我就是出了点子。”
“点子,有时候比力气更重要。”张政委一锤定音,“我们建设西北,光有一腔热血和一身力气是不够的,还得有科学,有头脑!
尤其是家属工作这一块,更是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家属们生活安定了,我们前线的指战员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保家卫国!”
孟昭南安静地听着,她大概猜到这位大领导的来意了。
果然,张政委喝了口水,放下了搪瓷缸子,身体微微前倾,正式抛出了他的目的。
“孟昭南同志,经过师部党委研究决定,我们想正式聘请你,担任我们军区家属生产委员会的,技术总顾问!”
“技术总顾问?”孟昭南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词。
“对!”张政委的眼睛里闪着光,“这个职位,说白了,就是家属生产队的‘政委’!不光是蘑菇,以后我们搞养殖,搞蔬菜大棚,搞一切能提高我们自给自足能力的项目,都需要你来牵头,你来指导!”
“我们给你权力,给你支持。你需要什么,只要师部能解决的,一路绿灯。
我希望你能把你的聪明才智,用到更广阔的地方去。”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充满了鼓动性。
刘干事在旁边听得都热血沸腾,仿佛已经看到了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比任何金钱奖励,都来得实在。
然而,孟昭南并没有立刻表现出欣喜若狂。
她沉默了片刻,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张政委,问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政委,这个技术总顾问,是只管技术,还是也管人?”
张政委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问得好!我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他收起笑容,严肃地回答:“既管技术,也管人!生产委员会的日常管理,人员调配,生产计划,我给你最大的自主权!李桂花那个副组长,不就让你管得服服帖帖的吗?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孟昭南的心,因为他这句话,微微沉了一下。
李桂花……
她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继续问道:“那资源呢?政委,搞生产不是光靠嘴皮子,要实打实的投入。如果师部只是给我一个空头衔,那我可担不起这个重任。”
她把丑话说在了前头。
刘干事听得直捏冷汗,心想这孟昭南胆子也太大了,敢跟师政委谈条件。
没想到,张政委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更高兴了。
“你说的这些,我们都考虑到了!师部会专门划拨一笔经费,作为生产委员会的启动资金。
后续如果有效益,我们还会追加投入。孟昭南同志,我们是真心实意想把这件事办好,不是搞形式主义。”
该问的都问了,该给的承诺也给了。
按理说,孟昭南应该感激涕零地接下这个任务了。
她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刘干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张政委的眉头也蹙了起来:“怎么?孟昭南同志,你还有什么顾虑?”
孟昭南站起身,在小小的客厅里走了两步,然后停下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两位领导。
“政委,刘干事,感谢领导对我的信任。但我觉得,光会种地,光会养殖,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屋子里的两个男人都竖起了耳朵。
“根本问题是什么?”张政委追问。
“是穷。”
孟昭南吐出这一个字,然后继续说道:“我们种出来的蘑菇,养出来的鸡鸭,除了自己吃,剩下的怎么办?军区内部消化,量太小。
拿到外面的县城去卖,路途遥远,交通不便,我们军嫂抛头露面,也容易惹是非。”
“东西卖不出去,就变不成钱。变不成钱,大家就看不到实实在在的好处,积极性很快就会消磨掉。到时候,这个生产委员会,还是会变成一盘散沙。”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一针见血,完全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倒像个经验丰富的老干部。
张政委听得连连点头,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你说的对,流通环节,确实是个大问题。那你有什么想法?”
孟昭南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深吸一口气,抛出了自己酝酿已久的,一个更加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石破天惊的想法。
“政委,我想搞一个咱们军区家属自己的供销社!”
“什么?!”
张政委和刘干事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震惊。
供销社?那可是国家计划经济体制下的重要一环,由地方政府统一管理。她一个随军家属,竟然想在军区里,自己搞一个供销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