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看到一行穿着长宁军军衣的人,从街道的另一端走过来,阵型规矩。
男女都有,全都是十来岁的孩子,一边走一边铿锵有力喊着口号。
“驱除俘虏,守卫家园,重振河山!”
阿婆慈祥笑道:“哎哟,也不知道是在哪捡来的材料仿制,还整得像模像样的。”
凌枝奇怪道:“这是在做什么?”
“你没听到吗?他们要驱除俘虏,守卫家园,重振河山。”
“他们要上战场?”
“嗨,小孩子,闹着玩儿的。你瞧,最末尾最矮的那个,就是我的孙子。”
“那如果他们真的要去上战场呢?”
这话让阿婆溺爱的神色微变凝重。
“如果城主需要,就上吧。”
“可您的孙子才十来岁?”
“是啊。”
这时来了客人,阿婆开始做生意了,一边忙活一边说:“那旗帜,是战旗,也是民族之旗。”
热茶打好,阿婆递给客人,然后用抹布擦拭案板,话中带上一股哭腔。
“可都是娃娃……”
——
凌枝继续寻找赵砚,走到一块相对昏暗的台阶处,看到一个男人竖躺在那里。
台阶是一座拱桥的台阶,拱桥底下是一条小小的河流,拱桥两边有着树木,树木都凋零了,只剩下几片残败的叶子。
“赵砚。”
凌枝小心翼翼把赵砚的脑袋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赵砚好似睡着了,均匀地呼吸着,眼角挂着半颗湿润的水珠,身边一堆的空酒壶。
凌枝心上一疼,来时一路,她已看到听到太多,想必赵砚亦是。
在这烽火连天的岁月,想要和平何其艰难。
宋蒙已经开战六十年了。
真的一切已成定局了。
可小孩子也在扛着民族之旗呀。
可坚持抵抗的背后,又是大家都担心的残忍呀。
之中无数的血腥悲凉啊。
“赵砚。”
凌枝紧紧把赵砚抱在怀里,感同身受着他的压力。
赵砚咳嗽一下,轻微动弹后苏醒,仰脸看向凌枝,神情悄然泛起迷离,仿佛穿越过了千百年的时光,持久而深情。
“梦中人,就是眼前人。”
“什么?”
“梦中人,就是眼前人。”
凌枝没听懂,哄着道:“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她打算把他扶起,他不起。
“怎么了?”
赵砚摸上凌枝的脸颊,目光反复在她的五官上游离。
接而手入发丝,一边把凌枝揽着往自己身上靠,一边把自己的身躯贴过去,让他们拥在一起。
凌枝还是没大明白,她闻着赵砚身上浓烈的酒气,猜想赵砚可能说的胡话。
她也不敢打扰赵砚,就规规矩矩倒在赵砚怀里。
她清晰地感受到了,赵砚拥抱着她的力度,由紧些,到更紧些。
“赵砚。”她轻轻喊。
“嗯。”赵砚眯着眼睛回应。
“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阿枝,我难受。”
赵砚呢喃,他好痛苦。
身边人一个接一个离开。
原来壮志难酬是这么煎熬。
他还记得凌枝曾给他说的结局。
原来悲伤的事情从没打算放过他。
“阿枝。”
他松开凌枝些,对视着眼眶整片烈焰的红,把眸中的水雾都映照成了红水。
“阿枝。”
他呢喊,他到底该怎么做?
凌枝给他说了很多。
上次凌枝就给他上过一课,今夜又上了一课。
他带着欣赏的目光,这个女人的世界于他来说,真的很宽。
凌枝说完宏观的战略后,细说下一步计划。
“蒙古有过两次屠杀,一是四川,二是常州。
常州人民的心跟我们一样,尤其是林知牧带的起义军,一直都是忽必烈头疼的事。
我们可以把令牌交给锦娘,让她带着冰巧去常州,煽动起那边的火力,这样我们就有跟忽必烈谈判的条件了。
如此这样,我们还可以保护到锦娘跟冰巧的安全,至少让她们脱离开我们这个被围攻的现状了。
锦娘的父母哥哥都死于忽必烈的乱刀之下,她肯定会反抗的,她现在闷不吭声,就极有可能像纯儿那样憋着一股什么劲儿。
我们让她到常州,她便是到了离临安很近的地方,她心里有了对家乡的渴盼,她就会活下去的。”
他们没有几个朋友了,若是把锦娘跟冰巧送出去,一方面既能帮四川缓解住火力,一方面又能让锦娘跟冰巧活下去。
凌枝现在的心态很简单,就是她身边的人,她能救下一个是一个。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文天祥那里没能来得及,长宁军这里她一定要牢牢抓住。
凌霄城的最后时刻,书籍没有记载,但悲壮可以想见。
现代的凌霄看不到战火,岁月早已覆盖了当年的血火。
凌枝在当代,只能睹物去想象,想象当年的、各种的、嘶吼尖叫、喊杀拼搏、和浴血含恨。
她有幸穿越了,那么七百多年前下坠的英魂,她就一定要呵护备至地捧住。
是为理智也好,私心也罢,反正她就是不希望身边人,再一个接一个地丢掉性命。
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花姑娘。
现代人都喜欢借着那些如雷贯耳的人物来意淫,给他们抒写一段绝世恋、一段朋友情、一段沙场梦、一段红楼惊。
那些如雷贯耳的人物,有的被文人骚客洗白了,有的给抹黑了,反正那些历史人物,就是被现代人翻来覆去、捣来捣去地打扮。
然不论怎么捣腾打扮,他们几百上千年来,都活在人们的心中。
无人知晓那些淹没在潮流中的小人物,他们又经历了什么?他们有着怎样的心思?怎样的浴血?
甚至名字,都不知道。
乃至传说,都像虚构。
凌枝不甘心,她也恨,这不公平!
“赵砚,我不准你离开我!”
凌枝蓦发激动,赵砚把她揽入怀里。
她安抚他,变成了他安抚她。
夜变得很晚了,街上行人稀稀拉拉,没几个了。
快入冬了,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在空中飞舞。
两人牵手往家回。
走着走着,凌枝回首望了下拱桥。
奇怪,她刚刚明明长篇大论,怎么一下想不起是什么内容了呢?
那个宏观的战略是什么来着?
她最近的脑子真的很不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