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个时辰后,忽必烈姗姗而来。
天子座驾,六驾马车,阵仗之大。
赵砚起身恭迎。
忽必烈慵懒地靠在法驾上,拎着酒壶,半阖半开的眸子,像是喝多了在打瞌睡一般。
一会儿后,在对双方来说都是安全距离的位置,法驾停下。
忽必烈这才稍微坐正一点,朝着赵砚去看。
赵砚身形笔挺,今日来谈判,他专门收拾过自己。
长宁军的军衣偏暗红,衬得他的气色还不错。
让人一眼看去,就觉得他是一个潇洒倜傥的陌上公子。
他这副健康的状态,真是让忽必烈来气。
上次沱江沸腾的水,差点把忽必烈直接煮了。
虽说侥幸逃脱一命,却也落得浑身的伤,到今日才好不容易休养一些回来。
上次云顶山反扑的火,把忽必烈的眉毛和胡子都烧干净了,到今日才算是长了些出来。
长得也不好看,像杂草一样。
他遭的这么大的罪,全是出自对面的公子哥儿,你说气不气?
赵砚等忽必烈把自己打量得差不多了,才简单行个礼说:“见过可汗。”
忽必烈像没听到一样,一边喝着酒,一边扫着赵仓和赵厨。
“账房、厨子,可真是新鲜啊。”
口吻又讽刺又警惕,他威武一生,到头来被这帮孙崽子整疯。
他无比骄傲的几员大将,塔海、张弘范、史弼,全死于这帮孙崽子的手下。
到这里又想到,那日烧山时候的场面,他也差点死了。
忽必烈心里哼气,脑中的阀门开关一拉,啪一下就把那张无颜回顾的画面关闭了。
“还是乞降?”
忽必烈阴阳怪气,挥一下手,背后便铿锵有力走上三员大将。
三大将都六十左右,随他戎马一生,原本四员的,然为首的史弼,不是被赵砚给烧成灰烬了么?
现在为首的是阿里牙。
说来双方对抗这么久,都没讨得什么好。
所以这次,忽必烈才愿意来聊聊。
“不。”赵砚坐下,姿态端正,不挑衅,也不怯场。
“想必我方使者已跟可汗说清楚了,是止戈谈和。”
“哈哈哈哈。”忽必烈笑歪了嘴,杂乱的胡须在寒风中凌乱飘摇。
“可汗还是先听听我的条件吧。”
“老子就让你说说!”忽必烈手指着赵砚,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其余地方我管不着,但在四川,我要川中完全独立。
既要有自己的文字、货币、科技、贸易、制度等。那么如此,天府之国甘愿对元称臣。”
赵砚面不改色,一言一行,简单干脆。
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世界易平川难平。
四川早有“天府”美誉,在历朝历代都有相对的独立性。
但“元”加强中央集权,这个条件相当于分割、诸侯制,不是那么好谈判的。
可他又必须要这么做。
元朝初期,的确大力汉化,尤其是真金文治时。
可总归真金治理的时间不长,再随着忽必烈的年迈酗酒,昏庸,汉化之路就开始中断。
蒙古统治中国,断汉化之路,这非常危险。
到现在,四川能不能成国对赵砚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只要忽必烈答应他的条件,汉文化得以延续,就足够。
“哈哈哈哈!”
忽必烈弓身前倾,戏耍的姿态道:“搞诸侯制吗?还想独立?哈哈哈哈,异想天开!
你以为我是真的看得上你们这片土地么?真就想要你们这里的这些人么?真就稀罕你往后每年,有可能给我进贡的多少金银宝物么?
赵砚,你恐怕是还没有搞清楚事情形态?我集百万大军,不是来跟你玩游戏的,是来跟你定生死的!
不仅如此,这川中所有,我都会灭绝!我会焚书坑儒!我会让这里遍地尸骨,千里无人烟!”
忽必烈的情绪变为暴戾,牙口一咬,手朝上挥,唰一下,阿里牙就将一支羽箭朝赵砚射过去。
赵砚端坐在案前,目光敏锐地辨别羽箭跟自己的距离,而后手拍案,腕中飞刀飞出,一声冰脆脆的响,跟空中的羽箭撞个正着。
一招一式,利落干净。
忽必烈倒不意外,他今天不是来开战的,纯粹就是给个下马威。
赵砚弯唇一笑,捏着自己发疼的左手手腕,随后轻甩,赵仓和赵厨就将身上悬挂着的迅雷铳发射出一长串的轰隆隆。
一长串的轰隆隆,全部响彻在元兵脚下、忽必烈的眼前。
虽没有伤亡任何一人,却也是个下马威。
并且紧接着,城楼上的各种火器支出。
忽必烈扫一眼,他见识过的,知道威力。
赵砚道:“你根本攻不进来。”
忽必烈反问道:“那我是怎么入川的?”
彼此的眼眸交汇着,彼此都心知肚明,但彼此都没有把那话说出口。
一方因为见不得台面没有说,一方因为那是最害怕的软肋没有说。
现在的局面,双方还有得谈,在能谈的情况下,最好保留一点良知。
缄默片刻,忽必烈扫视一圈,目定于自己这方土地上被迅雷铳打出来的、还在冒着浓烟的窝坑。
他今日不是来开战的,他此刻虽也人多,但要真的瞬间干起来,他的速度没有迅雷铳快。
真是让人没有耐性了。
忽必烈吼道:“你拿什么跟我谈条件?”
“看可汗需要什么?”
“要你的命!”
忽必烈气狠狠地深吸一口冷气,坐在法驾上的身形一歪,成为侧躺。
“走!”
随即法驾调头,天子出行的大阵仗远去。
“给我控制沱江,切断水源!”
沱江是巴蜀两地最为便利的饮水。
忽必烈这一步棋,一方面是断了蜀地的大部分水源,另一方面,则还是对于本次谈判,而给赵砚的一个下马威。
好在川中不只有沱江那一处水源,如此只是让川人少了些便利而已。
这头叙州城门缓开,赵砚一行人进去,城门关闭。
步履匆匆中,赵仓不安,正为忽必烈说的、要赵砚的命的话,而心惊胆颤。
“城主,他好像……”
“他会谈的。”
赵砚相对平静。
展和死了,忽必烈没有使坏的人了,最近才没有主动出击。
本次忽必烈能出场来,并反问他的条件,就已经让他心头有六七分的把握了。
何况忽必烈目前面临的不只是他一个对手,“元”始终被蒙古的其余三大汗国孤立,被虎视眈眈。
忽必烈争汗位的时候就得罪了他的老巢。
他带着汉人去打蒙古,他被弄得两方都不是人。
现下在中国,除了四川的长宁军,还有常州林知牧的义军,还有西北的海都之乱。
这些,忽必烈在有生之年不仅平不完,他还要担心他的王朝动荡,他还要替他的子孙后代考虑。
晓天下局势,立不败之地。
谈判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双方都得要一步步为自己捞好处,这事还有得迂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