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老旧的窗帘缝隙,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拉出一条笔直的光路。
白日澜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自家卧室那泛黄的天花板。
宿醉般的头痛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爽。
他动了动,感觉胸口压着什么东西。
很轻。
轻到没有重量。
他低头。
一头灿烂的金发铺满了他的胸膛,艾瑟瑞亚像只猫一样蜷缩着,脸颊贴着他的心脏,呼吸均匀而绵长。
她身上那件简单的白色吊带裙,经过一夜,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白日澜的身体僵住了。
昨夜那些疯狂的、荒唐的、足以让他羞耻到原地爆炸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他,白日澜,一个普通大学生,在自己从小睡到大的房间,把一位创世女神给……
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红。
艾瑟瑞亚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那双映照着宇宙生灭的眼眸。
她没有立刻起身,只是抬起头,下巴抵着白日澜的胸口,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
“早安,我的挚爱。”
她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慵懒,每一个音节都甜得发腻。
白日澜感觉自己的心脏被这声称呼狠狠撞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
“早。”
一个字,沙哑得不像他自己的声音。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在狭小而陈旧的卧室里,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屋外传来母亲在厨房忙碌的声响,还有父亲看早间新闻的模糊声音。
这极致的现实感,与怀中这位非现实的存在,构成了强烈的撕裂感。
“我饿了。”
艾瑟瑞亚打破了沉默,她坐起身,伸了个懒腰,完美的曲线在晨光下毕露无遗。
白日澜狼狈地移开视线,飞快地爬下地铺,胡乱地抓起自己的衣服。
“我……我去帮忙做饭。”
他落荒而逃。
早餐桌上的气氛,堪称诡异。
白日澜的父母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探究、欣慰,还有一种“我儿子出息了”的自豪。
而白日澜,全程埋头喝粥,恨不得把脸都埋进碗里。
唯有艾瑟瑞亚,或者说“伊露玛”,表现得完美无缺。
她会给白日澜的母亲夹菜,会笑着听白日澜的父亲讲他年轻时的“光辉事迹”,还会用一种充满爱意的眼神,时不时地看向那个恨不得原地消失的白日澜。
一顿饭,吃得白日澜的父母心花怒放,看这个“准儿媳”是越看越满意。
也吃得白日澜如坐针毡,消化不良。
终于,在母亲依依不舍的目光和父亲“常回来看看”的叮嘱中,两人走出了家门。
艾瑟瑞亚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
白日澜的手指僵了一下,最终还是任由她握着。
两人像一对最普通的情侣,并肩走在老旧的小区里。
直到拐过一个无人的角落。
一步。
周围的景象瞬间扭曲、拉伸,又在下一刻重新凝聚。
嘈杂的蝉鸣与汽车喇叭声消失了。
取而代代之的,是大学校园里那熟悉的,混合着青草与书本气息的空气。
他们正站在白日澜宿舍楼下的窗台外,身体被一层无形的屏障笼罩,无人能见。
宿舍里,传来他那几个好兄弟熟悉的声音。
“卧槽,老白,你昨晚干嘛去了?一晚上没回来,今天还起这么晚?”
是陶桑,也就是“狗子”那标志性的大嗓门。
窗内,一个和白日澜一模一样的“影子”,正坐在电脑前,揉着眼睛,打着哈欠。
“有点事,刚回来。”
影子的声音和白日澜别无二致,带着几分疲惫。
“我靠,你可算上线了!”
任星雨的声音从对面的床铺传来,“快看论坛!东大陆要开了!妈的,终于能修仙了!老子要御剑飞行,剑开天门!”
“修个屁的仙。”
狗子不屑地哼了一声,“现在西大陆北边,凛冬帝国的亡灵都快打我领地了,各地起义军跟雨后春笋似的,这才是咱们建功立业的好时候!老子昨天刚带人拿下一个小镇,现在也是个镇长了!等老子推翻那帮狗皇帝,天下太平了,再去修仙也不迟!”
一直沉默的刘维迁,推了推眼镜,他那头天然的酒红色头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他看向狗子的屏幕,淡淡地开口。
“凛冬帝国那边,我可以帮忙。”
“够意思啊牛子!”
狗子兴奋地拍了一下桌子,“有你这个大高手在,咱们兄弟联手,天下我有!”
白日澜站在窗外,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那个代替自己的影子,看着那群鲜活的、吵闹的、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兄弟。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仿佛一个观众,在看一场关于自己的戏剧。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艾瑟瑞亚。
她没有看宿舍里的热闹,而是仰着头,看着他。
那双映照着宇宙生灭的眼眸里,没有了戏谑,也没有了好奇。
只有一种纯粹的、温柔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专注。
“他们看起来,真有活力。”
艾瑟瑞亚的声音,将白日澜从那种奇异的抽离感中拉了回来。
她看着窗内那几个吵吵闹闹,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年轻人,那双美丽的眼眸里,是纯粹的好奇。
“我也想玩玩这个游戏。”
她转过头,看着白日澜,脸上是理所当然的表情。
白日澜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嗯。”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
“嗯?”
最后,他看着艾瑟瑞亚那双写满了“快带我去”的眼睛,彻底放弃了思考。
“嗯。”
这位女士再说什么,都不会让他感觉奇怪了。
大概。
……
最新款的游戏仓被两个工人抬进了白日澜刚租下的高级公寓里。
艾瑟瑞亚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赤着脚,围着那个充满了科幻感的银白色金属蛋,好奇地转来转去。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触碰着游戏仓冰凉光滑的外壳,感受着其中流淌的微弱电流。
白日澜面无表情地刷卡付钱,送走了工人。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的荒谬感已经累积到了一个临界点。
他到底在干什么?
给一位女神买游戏机?
就在他怀疑人生的时候,艾瑟瑞亚转过身,向他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合了喜悦与某种神秘的郑重表情。
她停在他面前,仰起头,那双纯净的眼眸认真地注视着他。
然后,她用一种宣告真理般的语气,轻轻说道。
“我怀孕了。”
白日澜嗯了一声。
然后。
“啊?”
他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大脑,在这一刻,又宕机了。
怀孕?
和谁?
什么时候?
昨晚?
可……那怎么可能?
她是神!他是人!
不,他现在也不是纯粹的人了。
但这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才一晚上!
就算坐火箭也没这么快的吧?!
白日澜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了无数个混乱的、不着边际的、甚至有点带颜色的念头。
他看着艾瑟瑞亚平坦的小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看着他那副傻掉的样子,艾瑟瑞亚脸上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像只偷吃了糖果的狐狸。
她伸出手,摊开。
一团柔和的光晕,在她的掌心浮现。
那不是单纯的光。
白日澜看到,在那片光晕之中,一团微缩的星云正在缓缓旋转。
无数尘埃与气体在其中碰撞、融合,孕育出第一颗、第二颗……璀璨的恒星。
一条条璀璨的星河,在她的指缝间蜿蜒流淌。
一个全新的,充满了无限可能性的宇宙,正在她的掌心,悄然诞生。
白日澜呆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袖珍的宇宙,感受着其中传来的,那种熟悉的、属于“律法”与“无理数”的脉动。
他终于反应了过来。
原来是这个“怀孕”。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那颗快要烧坏的cpU重新运转。
他抬起头,第一次用一种无比严肃的、探究的目光,看向眼前这位还在巧笑嫣然的女神。
“您是九阶吗?”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您到底……创造过多少个世界?”
“九阶?”
艾瑟瑞亚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这个词的含义。
片刻后,她摇了摇头。
“我不是九阶。”
“说到底,我也不知道九阶是什么。”
她坦然地承认,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戳了戳白日澜僵硬的脸颊。
“我只是在八阶的道路上,走得比较远而已。”
她收回手,那双美丽的眼眸里,重新染上了那种熟悉的、黏腻的、带着促狭的笑意。
“而且,不要用尊称啦。”
“我的小蛇。”
艾瑟瑞亚低头,看着掌心那个生机勃勃的小世界
“很漂亮,对不对?”
她脸上的笑容不变,但那双映照着宇宙生灭的眼眸里,却悄然掠过一抹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落寞。
“可惜,大概也活不了多久。”
白日澜心头一跳。
“什么意思?”
艾瑟瑞亚脸上的笑容终于淡去了一些。
她收起掌心的宇宙,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城市,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我创造过很多个世界。”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各种各样的,有的像积木,有的像乐谱,有的像一团乱麻。”
“但最后,都被虫子啃食了。”
白日澜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些盘踞在世界之外的,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
“祂们……很喜欢新生的世界。”
艾瑟瑞亚转过头,看着白日澜,那双纯净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孩童的、脆弱的迷茫。
“就像是刚出炉的面包,又香又软,最容易下口。”
“我试过很多办法。把世界藏起来,给世界加上坚硬的外壳,或者干脆把世界造得很难吃……”
她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都没用。”
“虫子太多了,祂们无处不在。”
“只要被祂们发现……”
白日澜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位女神,那个总是巧笑嫣然,总是游刃有余,总是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存在。
在这一刻,他看到的,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创世神。
而是一个一次又一次,用尽心力搭建起漂亮的沙堡,却又一次又一次,眼睁睁看着沙堡被无情的潮水冲垮的小女孩。
她会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