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少女听着这句充满了任性与傲慢的反问,面具下传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她没有立刻反驳。
只是转过身,那双隐藏在阴影后的眼睛,冷冷地扫视着这间奢华却散发着腐臭的寝宫。
大王子还在昏迷,像条死狗一样瘫在墙角。
二王子捂着胸口,在那不断咳血,眼神里除了恐惧,还藏着怎么也藏不住的、如同毒蛇般的怨毒。
至于那些卫兵。
墙头草罢了。
谁赢帮谁,谁强跪谁。
“您看。”
面具少女伸出手,指着这满地狼藉。
指着这烂透了的根基。
“这就是您要救的人。”
她的声音沙哑,透着一股子看透世情的疲惫与厌倦。
“哥哥想杀弟弟,儿子想杀父亲,臣子想杀君主。”
“哪怕您现在用绝对的力量压服了他们,给他们戴上了枷锁。”
“只要您一转身。”
“他们就会立刻变回互相撕咬的野兽。”
面具少女摇了摇头,红色的长发在身后轻轻晃动。
“这片土地已经没救了。”
“它的血液里流淌着背叛,骨髓里刻满了贪婪。”
“在这个故事里,我看不到丁点让人觉得‘值得’的东西。”
她转过头,重新看向梅根。
那双眼睛里,带着一丝近乎恳求的认真。
“这种烂俗又恶心的三流剧本,配不上您的演出。”
面具少女向着梅根,缓缓伸出了那只没有戴手甲的手。
掌心向上。
这是一个邀请的姿势。
“既然注定要毁灭,何不让它随风而去?”
“我能否……邀请您,踏上一段新的旅途?”
她的声音轻了下来,带着几分诱哄的味道。
“去一个……也许会有趣一点的地方。”
梅根并没有去接那只手。
她只是站在原地,那双无瑕的银瞳微微眯起,视线在面具少女的身上来回打量。
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
又像是在审视一个大胆的冒犯者。
寝宫内的空气,变得有些粘稠。
二王子的咳嗽声都吓得憋了回去,脸憋得通红。
过了好一会。
梅根忽然笑了。
并没有被冒犯的恼怒。
反而带着一种发现新玩具般的愉悦。
“你胆子很大。”
她赤着脚,向前迈了一步。
紫色的裙摆拂过面具少女伸出的指尖,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居然敢说我的剧本烂俗?”
梅根歪了歪头,眼底的戏谑几乎要溢出来。
“不过……”
“你说得对。”
她瞥了一眼地上那两个还在苟延残喘的王子,眼中的厌恶一闪而逝。
确实是烂泥扶不上墙。
玩弄这样的灵魂,甚至产生不了多少顶级的“烦恼”。
只有令人作呕的腥臭。
“我可以接受你的邀请。”
梅根转过身,背对着那片狼藉,面向了面具少女。
她伸出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抵在了面具少女那画着夸张笑脸的面具上。
“但你要记住。”
梅根的声音压低,带着一股危险又迷人的磁性。
“我是魔女。”
“是玩弄人心,收割烦恼的怪物。”
“如果你带我去的地方,还是像这里一样无聊,一样恶臭,一样让我提不起劲……”
指尖在面具上轻轻滑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
“我会很生气的。”
梅根收回手,双手抱胸,下巴微微扬起,露出那段优美如天鹅般的脖颈。
那是女王在向臣仆下达最后的通牒。
“所以。”
“你一定要把一个好故事,捧到我面前。”
面具少女看着眼前这个骄傲、任性,却又美得惊心动魄的存在。
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
并没有恐惧。
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
她收回手,优雅地行了一个骑士礼。
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
“那您可真是为难我了。”
声音里带着几分宠溺的无奈。
“毕竟,能入您法眼的故事,这世上恐怕也没几个。”
面具少女直起身,红发飞扬。
“但我会尽力。”
“尽量……不让您失望。”
话音落下。
她打了个响指。
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魔法波动。
只有一道红色的裂隙,在她身后的空间中无声裂开。
裂隙的那头,不是黑暗。
而是呼啸的风雪,和漫天飞舞的余烬。
面具少女转身,重新抱起地上那个已经失去灵魂的维罗妮卡。
然后,回头看了梅根一眼。
“走吧。”
“去看看那个……或许能让您满意的结局。”
梅根挑了挑眉。
她没有丝毫犹豫。
赤着脚,踩着满地的碎屑,一步步走向那道红色的裂隙。
在即将跨入的瞬间。
她停下脚步,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奢华的寝宫。
看了一眼那两个还在为了活命而瑟瑟发抖的王子。
“真无趣。”
她轻飘飘地留下了这三个字。
然后。
紫色的身影,没入红色的裂隙之中。
彻底消失。
寒风夹杂着粗粝的雪沫,像砂纸一样刮过脸颊。
红色的空间裂隙在身后无声合拢,将那个金碧辉煌却腐臭不堪的王宫彻底隔绝。
梅根微微眯起眼。
入目是一片惨白与灰黑交织的废墟。
几顶破烂的帐篷在风中摇摇欲坠,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木柴味,还有那种长久不洗澡的人身上特有的酸馊气。
“这就是你说的……有趣的地方?”
梅根挑了挑眉,抬起赤裸的脚,有些嫌弃地悬在半空,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踩进这片污泥里。
面具少女没有回答。
她抱着还在昏睡的维罗妮卡,动作轻柔地走进最大的一顶帐篷。
片刻后,她空着手走了出来。
那身红色的风衣在灰暗的营地里,像是一团燃烧的火。
“请坐。”
面具少女指了指营地中央那堆快要熄灭的篝火。
那里围坐着十几个人。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他们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个女人,眼神麻木,像是一群被抽干了灵魂的牲口,只剩下一点点警惕的本能。
梅根轻笑一声。
她没有嫌弃那根沾满黑灰的枯木,优雅地坐了下来。
紫色的裙摆铺开,在这片废墟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美得惊心动魄。
“看来你的品味真的很独特。”
梅根单手托腮,那双无瑕的银瞳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群流亡者。
视线扫过一张张呆滞的脸,最后,定格在角落里。
那里缩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是个女孩。
裹着一件大得离谱的破斗篷,把自己包得像个粽子,只露出一双受惊小鹿般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梅根裙子上的花纹。
看见梅根看过来,她吓得浑身一抖,拼命往阴影里缩。
“出来。”
梅根勾了勾手指。
女孩没动,反而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我不喜欢说第二遍。”
梅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魔力。
下一秒。
那女孩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动了。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拎着她的后脖颈,把她硬生生地从角落里拽了出来,一直拽到梅根的面前。
“啊!别打我!”
女孩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双手抱头,整个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周围的流亡者骚动了一下,但在面具少女那冰冷的注视下,谁也没敢动。
梅根伸出手。
白皙的指尖挑起女孩满是污垢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一张脏兮兮的小脸。
但那双眼睛却很亮。
还有那一头乱糟糟的、像是干枯杂草般的暗红色头发。
“我又不是吃人的怪物。”
梅根凑近了一些,鼻尖几乎碰到了女孩的鼻尖。
女孩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但紧接着,她抽了抽鼻子。
一股好闻的香气钻进了她的鼻腔。
不是那种廉价的脂粉味,而是一种冷冽的、像是雪山上盛开的花朵般的幽香。
恐惧奇迹般地消散了一些。
女孩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张美得不真实的脸,脸颊不受控制地红了。
她下意识地想要把自己脏兮兮的手藏到身后,不想弄脏这位大姐姐漂亮的裙子。
“你叫什么名字?”
梅根松开手,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有趣的小东西。
“伊……伊莉丝。”
女孩的声音细若蚊蝇。
“伊莉丝?”
一直沉默的面具少女,忽然开口了。
她走到篝火旁,在梅根对面坐下。
火光映照在她那个画着夸张笑脸的面具上,显得有些诡异,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庄重。
“真是个好名字。”
面具少女的声音低沉,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磁性。
她环视了一圈周围那些麻木的流亡者,最后把目光落在这个叫伊莉丝的女孩身上。
“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勇气的传说。”
周围的人没什么反应。
故事?
那能当饭吃吗?
但面具少女并没有理会他们的冷漠。
她捡起一根树枝,拨弄了一下篝火。
火星噼啪作响,升腾而起。
“朋友们。”
她的声音变了。
不再是平日里的冷静,而是带上了一种仿佛穿越了时空的沧桑与厚重。
就像是一位游吟诗人,在吟唱一段被历史尘封的史诗。
“在你们到来之前,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曾盛开过一朵永不凋零的‘灰烬之花’。”
“她的名字,也叫伊莉丝。”
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愣住了,傻乎乎地张大了嘴。
周围那些原本麻木的流亡者,也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看向那个戴面具的怪人。
“她不是贵族,也不会魔法。”
面具少女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众人的心坎上。
“她只是一个像你们一样,在战火中失去了一切的孩子。”
“她唯一的珍宝,是她父亲——一位为守护家园而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士兵——留给她的遗物。”
“一面刻着朴素纹章的小橡木盾。”
梅根挑了挑眉。
“那时,盘踞在此的,是昔日王国的溃兵。”
面具少女的声音逐渐冷了下来,带着压抑的怒火。
“他们忘记了军人的荣耀,只剩下掠夺的本能。他们一次次来抢夺粮食,殴打我们的父兄。”
“而大多数人,只能像受惊的羔羊般蜷缩。”
几个流亡者低下了头。
他们的拳头悄悄攥紧了。
这是他们经历过的现实,是他们心底最深的痛。
“但伊莉丝没有。”
面具少女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利剑出鞘。
“当暴徒来临,她总是站在最前面!”
“她将那面小小的橡木盾紧紧抱在胸前,用她那清澈得如同山泉的眼睛,凝视着那些施暴者。”
“那不是仇恨的目光,朋友们。”
“那是一种质问!”
“质问他们为何背弃誓言!为何将刀剑对准本该守护的人民!”
那个叫伊莉丝的小女孩,眼睛越睁越大。
她似乎在那跳动的火焰中,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一个不脏、不抖、不害怕的自己。
“终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冬日。”
面具少女的语速慢了下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饥寒交迫的暴徒们要来夺走最后的活命粮,甚至要抓走年轻的孩子。”
“一位老妇人,只是想保护她的孙儿,就被他们无情地推倒在地,踩断了肋骨。”
人群中传来了压抑的抽泣声。
那是共鸣。
那是感同身受的痛苦。
“就在那时。”
面具少女猛地挥动手中的树枝,带起一阵风声。
“伊莉丝,我们的小伊莉丝,动了!”
“她没有武器!她只有那面盾牌!”
“但她像一道白色的闪电,冲了上去!”
“她用那脆弱的、象征着‘守护’的橡木盾,狠狠地砸向了那个施暴的士兵!”
面具少女模仿着那个动作,声音嘶哑而激昂。
“‘你们!’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呐喊。”
“‘不准拿走我父亲用生命守护的东西!’”
轰!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在所有流亡者的脑海中炸响。
他们呆呆地看着面具少女,看着她面具下那双深邃的眼睛。
仿佛那个叫伊莉丝的女孩,就站在他们面前。
“暴徒的头领被激怒了。”
面具少女的声音瞬间归于死寂。
她缓缓地,做出了一个向前突刺的动作。
“他说:‘那就和你这可笑的玩具一起下地狱吧!’”
“长矛……”
“刺穿了橡木盾。”
“也刺穿了……我们的小伊莉丝。”
营地里一片死寂。
只有风声在呼啸。
那个真的叫伊莉丝的小女孩,眼泪夺眶而出。
她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那是别人的故事,心却痛得像是被撕裂了一样。
“她倒下了。”
面具少女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
“那面被刺穿的盾牌,盖在她小小的身体上。”
“暴徒们看着她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看着那双充满了质问的眼睛。”
“他们感到了恐惧。”
“他们狼狈地逃走了。”
面具少女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而第二天。”
她的声音再次变得恢弘,带着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庄严。
“在为伊莉丝举行的葬礼上,一位老人指着那面染血的、破碎的盾牌,对所有人说:”
“‘看啊!那盾牌后面,本来应该是我们!’”
“‘他们今天能杀死伊莉丝,明天就能杀死我们每一个人!’”
“‘我们还在等待什么?等待属于自己的那支长矛吗?’”
“于是。”
面具少女猛地将手中的树枝扔进火堆。
火光冲天而起。
“狼群醒了。”
“那天夜里,没有号角,没有战旗。”
“只有被一个女孩的鲜血唤醒的、无数普通人的愤怒。”
“他们拿着一切能称之为武器的东西,走向了暴徒的巢穴……”
“从此,这片土地,才第一次属于了生活在这里的人民。”
故事讲完了。
但没有人说话。
流亡者们的脸上泪水纵横。
原本麻木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东西。
那是愤怒。
是不甘。
更是一种……想要把什么东西撕碎的冲动。
那个叫伊莉丝的小女孩,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
她看着火光,小小的身体不再发抖,反而挺直了一些。
“啪、啪、啪。”
梅根轻轻鼓起了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