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将至,四九城遭遇了罕见的酷热。
老天爷像是个发了高烧的病人,一连两个月没下过一滴透雨。
日头毒辣辣地烤着大地,路边的杨树叶子都耷拉着脑袋,卷成了筒状,泛着一层令人绝望的枯黄。
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嘶鸣着,“知了——知了——”,叫得人心烦意乱。
粮站门口的队伍,比往常排得更长了,一眼望不到头。
队伍里的人,一个个面如菜色,眼窝深陷,被太阳晒得油光锃亮,却没几个人有精神说话。
“干什么!你干什么!”
突然,队伍前头传来一阵尖锐的哭嚎声。
只见两个妇女扭打在了一起,尘土飞扬。
原来是排在前头的一个大嫂,实在憋不住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想回原位,后面的人死活不让。
“大家伙谁不是排了一宿了!你说你原先站在这里,谁瞧见了?”
“大妹子,行行好,我家锅都揭不开了,我就、我就是上个厕所的功夫啊……”
那大嫂被推搡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绝望得让人心颤。
周围的人虽然看着同情,可却没有一个人肯哪怕往后挪半步脚。
这年头,粮食就是命。
谁也不敢拿命去赌那点同情心。
最后,还是戴着红袖箍的联防队员黑着脸过来,像是拖死狗一样,把那个还在哭嚎的大嫂给架了出去。
秩序恢复了,却透着股让人窒息的冷漠。
……
一墙之隔。
94号院里,虽然大门紧闭,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堂屋正中央,摆着两个硕大的紫铜盆,里头盛满了晶莹剔透的冰块。
那是方源利用空间特性搞出来的,丝丝凉气弥漫开来,将屋外的暑热隔绝得干干净净。
方源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汗衫,下身是一条大裤衩,毫无形象地瘫在藤椅上。
手里摇着把大蒲扇,优哉游哉。
“来,安建,张嘴。”
一旁的凉席上,娄晓月正用牙签插着一块红瓤黑籽的西瓜,喂到李安建嘴边。
那西瓜是用深井水镇过的,咬一口,汁水四溢,甜到了心里。
“好甜呀!”
小家伙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嘴角流下一缕红色的西瓜汁。
厨房里,黄妈正带着云卷云舒两姐妹满头大汗的在忙活,橱柜上是娄晓月特意提前给她们分好解暑的水果。
虽然是灾年,但方家的小仓库里,依旧是满满当当。
只是为了低调,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大鱼大肉地飘香,但每日的鸡蛋、牛奶,那是没断过的。
“妈,咱这油是不是放得多了点?”云舒小声提醒道。
“不多,东家说了,越是这种时候,身子骨越不能亏了。就是出门的时候尽量别再往脸上抹雪花膏,衣服也穿的朴素一点。”
黄妈压低了声音,透过窗缝往外瞧了一眼,神色警惕:
“记得门窗都关严实了,别让味儿飘出去。”
“现在外头眼睛都绿了,家里就东家和卫东两个男人,遭人惦记可不是闹着玩的。”
……
95号院,中院。
这里的气氛,沉闷得像是一潭死水。
贾家屋里,昏暗得只能看清人影。
秦淮茹坐在一堆半成品的纸盒中间,手指机械地飞舞着。
她的手因为长时间接触浆糊和受冻,关节肿大,得了严重的腱鞘炎,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
但这活儿,她不敢停。
“妈,我把作业写完了就来帮你。”
棒梗背着书包进来了。
这孩子自从家里遭了难,那个无法无天的劲儿没了,变得沉默寡言,却也懂事了不少。
“哎,好孩子。”
秦淮茹看着儿子消瘦的小脸,眼圈一红,却不敢哭出声。
靠着这糊纸盒的活计,她一个月整夜不停地忙活,能挣个十二块钱。
这钱在以前不够贾东旭几顿酒钱,可现在,却是她们一家四口的救命钱。
尤其是今年定量又减了,每一分钱、每一两粮,她都得算计着花,生怕对不起那个已经吃了花生米的亡夫。
对门。
易中海坐在门槛上,手里捏着个黑乎乎的窝头。
断了的右手软绵绵地垂在身侧,一到阴雨天或者变天,那骨头缝里就跟有蚂蚁在啃似的,又酸又痛。
看着手里的窝头,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抬起头,目光越过院墙,死死盯着隔壁方家那高耸的房檐。
眼中,满是化不开的怨毒。
就在这时。
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顺着穿堂风,从后院飘了过来。
那是腐肉、排泄物和陈年霉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紧接着,便是一阵杀猪般的嚎叫。
“水……我要喝红糖水!我要喝红糖水!”
易中海身子一震,和屋里走出来的周翠兰对视一眼。
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四个字——回光返照。
在床上瘫了半年的老祖宗,怕是大限到了。
后院,聋老太屋。
门窗紧闭,苍蝇在窗户纸上嗡嗡乱撞。
平日里连翻身都费劲的聋老太,此刻竟然精神头十足,甚至半坐了起来,一双浑浊的老眼亮得吓人。
“哟,老太太这是大安了?”
刘海中和阎埠贵闻着味儿就凑了过来,一个个探头探脑的,显然是想来看看最后有没有什么油水可捞。
“滚!都给我滚!”
易中海这会儿倒是硬气了一回,用完好的左手把这帮人往外推。
“老太太要走了,不想见生人!都给我出去!”
“哎,老易你这就没意思了……”
“砰!”
门被重重关上,插上了门栓。
屋里,只剩下易中海两口子,和床上那个瘦得像具骷髅的老太太。
光线昏暗,那股恶臭熏得人直犯晕。
聋老太死死地盯着易中海,那枯枝般的手突然伸出来,一把抓住了易中海的工装衣角。
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
“我这辈子……老了老了,却毁在方家那个小畜生手里,不得善终!”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她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中海,你也恨他,对不对?你的手……也是他害的,对不对?!”
易中海脸色惨白,额头冷汗直冒,咬着牙没说话。
“你也想着报仇吧!”
聋老太突然诡异地一笑,松开手,颤颤巍巍地指了指床下。
“那个尿盆……挪开……把底下的砖……抠出来。”
易中海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忍着那股冲鼻的骚臭味,搬开尿盆,用手指扣住地砖缝隙,猛地一掀。
砖下是个黑洞。
里面塞着一个油腻腻、发黑的油布包。
易中海颤抖着手把包拿出来,一层层揭开。
“嘶——”
周翠兰倒吸一口凉气。
昏暗的屋子里,瞬间闪过几道金灿灿的光芒!
那是十几根沉甸甸的“小黄鱼”,还有几件水头极足的老翠玉镯子。
这是这老太婆藏了一辈子的棺材本!
易中海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
他这辈子虽然攒了不少钱,但那是死工资,还要留着养老。
这可是黄金啊!几千年的硬通货!
“想要吗?”
聋老太的声音幽幽响起。
易中海猛地抬头,正对上老太太那双怨毒到了极点的三角眼。
“我老太婆算是到头了,这些黄白之物留着也没用了。
给你,可以!但你得当着我这个将死之人的面立个誓。”
老聋子的手再次抓住了他,这一次,比刚才还要用力。
“我要方家绝后!我要那个方源不得好死!”
“你们拿了我的钱,如果不办事……我做鬼都趴在你们背上!日日夜夜缠着你们!”
易中海犹豫了。
看着那堆金条,心里天人交战。
他恨方源,但他更怕方源背后的势力,怕街道、怕公安。
他是个绝户,古时候太监最爱钱,绝户也一样。
钱,是他唯一的安全感。
他不想死,他想拿着这笔钱,安安稳稳地养老。
易中海的眼神在床上那个快断气的老太婆和地上的金条之间来回打转。
一个恶毒的念头冒了出来。
这老东西眼看着就要咽气了。
只要拖……拖到她断气,这屋里就咱们两口子,这钱还不照样是我的?
何必发那个所谓的毒誓?
周翠兰此刻也偷偷伸出手,抚上了易中海的胳膊,朝他暗暗摇头。
显然,这两口子是想到一块去了。
然而。
聋老太活成了精,一眼就看穿了这两口子的算计。
“呵呵……”
她突然发出一声怪笑,身子猛地前倾,张大了嘴巴,作势就要喊。
“你要是不发誓……我现在就喊!”
“我就把这一院子的邻居都喊进来!”
“宁愿把这些东西上交国家!也不便宜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易中海吓得魂飞魄散!
这要是把刘海中、阎埠贵那帮人招来,这金条还能有他的份?
搞不好还得被扣个“私藏黄金”的帽子!
“别喊!老祖宗!别喊!”
易中海彻底慌了。
贪婪终究战胜了恐惧。
“噗通!”
他拉着周翠兰,直挺挺地跪在了那一滩散发着尿骚味的地上。
举起左手,对着即将断气的老太太,对着那堆黄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发下了毒誓:
“老太太您走好!”
“这仇……我易中海记下了!”
“只要有机会……我一定让方家绝后!若不报此仇……让我易中海死后无人送终!尸骨喂狗!”
“好……好……”
聋老太听到了满意的答案,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怪声。
然后死死地瞪着眼睛,最后看了一眼头顶黑漆漆的房梁。
身子猛地一挺,继而重重地摔回了枕头上。
气绝身亡。
一双浑浊的老眼,依然大睁着,死不瞑目。
“咔嚓——!”
窗外,一道闷雷炸响。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乌云密布,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周翠兰吓得瘫软在地,浑身发抖。
易中海却像疯了一样,一把抓起那个油布包,死死地揣进怀里,仿佛那是他的命。
……
第二天。
聋老太草草下葬。
没人哭,没人送。
连口像样的棺材都没有,易中海舍不得钱,只买了个几块钱的薄皮棺材,就把这位曾经的“老祖宗”给送走了。
夜里。
易中海把那包金条,小心翼翼地藏进了自家墙缝的一个暗格里,又用泥灰细细抹平。
坐在炕上点着一根烟,默默地看着那堵墙,眼神阴冷。
时人重誓言。
尤其是他这种绝户,拿自己身后的下场发誓,那是真往心里去的。
他没打算违背承诺。
但他也不敢立刻动手。
他要等。
像一条蛰伏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
等一个方源落单的机会,或者……方家出乱子的机会。
在此之前。
他得先把自己的风评给抢救回来。
不求到时候一呼百应,起码……真出了事,也能有个人帮着打掩护,或者……借此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