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翻书一样,哗啦啦就到了七月。天热得像下火,柏油马路都晒软了。店里电扇呼呼地吹,还是挡不住那股子燥热。
生意倒是不错。夏装卖得好,连衣裙、短袖衫、凉鞋,走货快得很。两个店来回跑,忙是忙点,但看着钱匣子一天天满起来,心里踏实。力力和小花放暑假,在店里帮忙,像两个小大人。力力能搬点轻货,小花嘴甜,会招呼客人。看着孩子们懂事,我这心里,比吃了冰棍还舒坦。
林昊的工程队,越做越大。接了几个大活,在城郊盖楼,忙得脚不沾地。他晒得黑黝黝的,但精神头足,眼睛里放着光。晚上来店里,算盘珠子扒拉得噼啪响,进项比我这两个服装店干几个月还多。他爹娘高兴,说他出息了。我也替他高兴,但心里,隐隐有点不是滋味。
倒不是眼红他赚钱。林昊赚得多,我巴不得呢!我是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跟不上趟了。服装店生意是稳定,但也就这样了。撑不死,饿不着。在义乌这地方,遍地是机会,我就守着这两个小店,是不是……太没出息了?我吴香香,啥时候变得这么安于现状了?
以前在蒋家村,日子苦,没念想。现在来了义乌,见了世面,开了眼,我这心里头,那点不甘平庸的火苗,又“噌噌”地冒起来了。我能干!我能吃苦!我有脑子!为啥不能把生意做得更大点?
晚上打烊后,我坐在柜台后面,对着账本发呆。林昊凑过来,搂住我肩膀:“香香,想啥呢?累了吧?早点关门,回去歇着。”
我摇摇头,指着账本:“昊子,你看咱这店,一个月下来,刨去开销,能落这个数。”我比划了一下,“不算少,但……也就这样了。撑破天,还能多赚多少?我想着……是不是还能干点别的?”
林昊愣了一下,看着我:“干点别的?你想干啥?开分店?咱不是刚开了新店吗?”
“不是开分店。”我皱着眉,“开分店,还是卖衣服,路子一样。我是想……能不能换个行当试试?义乌这地方,小商品多,批发市场那么大,咱就不能也搞点批发?或者……做点跟建筑装修有关的?你搞工程,需要材料啥的,咱能不能掺和掺和?”
林昊眼睛一亮,拍了下大腿:“嘿!香香!你这脑子,可以啊!我咋没想到呢!是啊!我现在工程队,沙子、水泥、瓷砖、五金件,哪样不是花钱买?要是咱自己有个门路,能直接进货,不光我自己用着方便,还能卖给别的工程队,这中间利润,可不小!”
他越说越兴奋:“还有!我认识几个广州的朋友,他们那边家具厂多,款式新,价格便宜。义乌这边好多人家开始讲究装修了,买新家具的也多。咱要是能从广州倒腾点家具过来卖,肯定有市场!”
广州?我心里一动。我去广州进过好几次货,轻车熟路!那边东西是便宜,样式也新。要是真能做起来……
“家具……本钱太大了吧?”我有点犹豫,“得租大仓库,压货多,风险也大。”
“本钱不怕!”林昊大手一挥,“我这边工程款结了几笔,手里有点活钱。你店里也有积蓄。咱可以先少进点,试试水。实在不行,我先紧着工程队用,亏不了!”
我看着林昊跃跃欲试的样子,心里也热乎起来。是啊!怕啥?以前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我都敢从蒋家村跑出来,在义乌站住脚。现在有本钱了,有经验了,有林昊这个靠得住的人帮衬,还有啥不敢干的?
“行!咱琢磨琢磨!”我下了决心,“等忙过这阵子,我去广州进货的时候,顺便打听打听家具市场!你也跟你那些朋友联系联系,问问门路!”
“没问题!”林昊高兴地搂紧我,“香香,我就喜欢你这股劲!不服输,敢想敢干!咱俩一起,肯定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正说着,店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这么晚了,谁还来?我抬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门口站着个人,黑影绰绰的,看不清脸。但那个佝偻着背、缩着脖子的身形,我太熟悉了!是张左明!
他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我心里一阵恶心,像吃了只苍蝇。林昊也看见了,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站起身,把我挡在身后。
张左明慢慢挪进店里。借着灯光,我看清了他的样子。比上次在医院见时,更瘦了,简直皮包骨头。穿着一身皱巴巴、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旧衣服,头发又长又乱,像堆枯草。脸上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眼神浑浊,像个流浪汉。只有那双眼睛里,还闪着一种让人不舒服的、偏执的光。
他走到柜台前,隔着几步远站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声音沙哑得像破锣:“香……香香……”
“张左明,你来干啥?”林昊厉声喝道,“赶紧滚!不然我报警了!”
张左明没理林昊,还是盯着我,咧开嘴,露出黄黑的牙齿,笑得诡异:“香香……我……我想通了……我不离婚了……”
我心里“腾”地一股火起!这个无赖!阴魂不散!又来找事!
“张左明!你还要不要脸?!”我指着他骂,“婚必须离!法院迟早会判!你滚!”
“判?判什么判?”张左明嘿嘿冷笑,往前凑了凑,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法官找得到我吗?我住那破棚子,连个门牌都没有!传票送哪去?嘿嘿……我不离!死也不离!”
他眼神变得疯狂起来,指着我,又指指在里屋写作业的力力和小花:“力力!小花!那是我的种!是我张左明的孩子!你吴香香!也是我张左明的老婆!这辈子都是!你想甩了我,跟这个野男人过好日子?做梦!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
力力和小花听见动静,跑出来看,一见是张左明,吓得尖叫一声,躲到我身后,紧紧抓着我的衣服,小脸煞白。
“张左明!你他妈放屁!”林昊气得额头青筋暴起,抄起旁边的扫帚就要打他,“滚!给我滚出去!”
“打啊!你打啊!”张左明不但不怕,反而挺起干瘪的胸膛,狞笑着,“打死我!打死我,你们就是杀人犯!力力小花就没爹了!吴香香就得守寡!哈哈哈!”
他像个疯子一样,手舞足蹈:“我不离婚!我就不离!我拖死你们!让你们有名无分!让你们的野种叫别人爹!让全义乌的人都知道,你吴香香是个有男人的破鞋!哈哈哈!”
我看着他这副癫狂、无耻的嘴脸,气得浑身发抖,手脚冰凉!这个畜生!人渣!他自己烂在泥里,就见不得别人好!非要拖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张左明!”我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说,“你听好了!婚,我离定了!法院找不到你?好!我就登报!全市找!全省找!全国找!我就不信找不到你这个人!力力小花是我的孩子,跟你没关系!你除了贡献了一颗精子,你还干过啥?你管过他们一顿饭?交过一分钱学费?你配当爹吗?你就是一堆臭狗屎!赶紧滚回你的狗窝去发霉!别在这儿恶心人!”
张左明被我一顿臭骂,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眼神更加疯狂,喘着粗气,像条疯狗:“你……你骂!你使劲骂!反正我不离!有本事你就去登报!我看哪个报纸敢登!我告诉你吴香香,只要我张左明还有一口气在,你就别想甩掉我!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咱们就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说完,他狠狠地瞪了我和林昊一眼,又阴恻恻地看了看吓坏了的力力小花,才转身,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店里一片死寂。力力和小花“哇”一声哭出来。林昊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咯响。我靠在柜台上,浑身脱力,心里像堵了一团湿棉花,又闷又恶心。
我吴香香,刚冒出点新芽,以为要见太阳了,又被一泡臭狗屎糊了个严实!张左明这个癞皮狗,他是铁了心要跟我同归于尽啊!
登报?他说得对,登报找人,程序复杂,时间长,还不一定有效。他要是存心躲,像地老鼠一样钻在哪个犄角旮旯,还真不好找。这婚……难道真要被他无限期地拖下去?
不!不行!绝对不行!
我看着吓哭的孩子,看着气得发抖的林昊,心里那股邪火和倔劲,又冲了上来!你想耗?好!我奉陪!你看谁先耗死谁!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平静下来,搂住力力小花,轻声安慰:“别怕,别怕,娘在呢。那个坏人走了,没事了。”
然后,我看向林昊,眼神坚定:“昊子,别生气。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当。他说拖,就让他拖?做梦!明天,我就去找王所长,再去法院!登报就登报!程序复杂就复杂!这婚,必须离!一年离不了,我等他一年!十年离不了,我等他十年!我就不信,法律治不了他这个无赖!”
林昊看着我,眼里的怒火慢慢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心疼和坚定。他重重地点头:“对!香香!咱不怕他!他想拖,咱就陪他耗!你有店,有钱,有孩子,有我!咱日子照过,生意照做!等他拖不动的那天,看谁笑到最后!”
对!日子照过!生意照做!新路,照闯!张左明,你想当那块绊脚石?好!我就把你踩在脚底下,当垫脚石!看谁硬得过谁!
我这颗野草,石缝里能长,臭水沟边也能活!你越是想用烂泥糊住我,我越要开出花来!气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