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同利剑,刺破了笼罩在朔方原野上的最后一层薄雾,将金红色的光辉洒落在城外那座巍峨的点将台上。
台下,五千精骑如同铁铸的森林,肃然默立。人马皆静。
唯有偶尔传来的战马不耐的响鼻声,以及微风拂过甲叶时带起的细微金属摩擦声,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沉默却足以撼动山岳的肃杀力量。
阵列最前方,赵云白袍银甲,黄忠按刀而立,太史慈英姿勃发,典韦如铁塔般雄壮,徐晃面容沉毅,五员大将顶盔贯甲,目光如炬,齐刷刷地望向高台之上那个身影。
凌云屹立台端,一身玄色铁甲在晨曦中泛着幽冷的光泽,肩后那袭猩红的披风在渐强的晨风中猎猎舞动,如同翻卷的血色火焰。
他并未急于开口,深邃而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被风霜刻蚀、写满坚毅的面孔。
他刻意让这份蕴含着千钧重量的沉默持续了片刻,直到校场上空的空气都仿佛凝固。
所有人的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意志,都如同百川归海般凝聚到他一人身上。
“将士们!” 他终于开口,声音并不算洪亮炸耳,却奇异地穿透了清晨的旷野,清晰地钻进校场每一个角落的每一只耳朵里。
那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与不容置疑的权威。
“就在去年!那个风雪交加的冬天,刘豹——那个背信弃义的匈奴狗贼,趁我朔方初定,悍然率铁骑南下,袭我五原重镇!”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冲天的怒气,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终于喷发:
“他们挥舞着弯刀,冲进我们的家园!他们杀害了我们手无寸铁的同胞父老!”
“他们抢走了我们辛苦积攒的过冬粮秣,掳掠了我们姐妹!五原城下,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这笔血海深仇,至今未偿!”
“那些枉死同胞的冤魂,至今还在五原的残垣断壁间游荡,看着我们!他们流淌的血,还没有干透!”
“现在!” 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柄象征着征北将军权威的佩剑,剑身在初升的阳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剑尖带着决绝的杀意,直指北方苍茫的天际,声音如同炸雷般咆哮而出。
“告诉我!这血仇,该不该报?!这耻辱,该不该雪?!”
“报仇!报仇!报仇——!!” 五千铁骑积攒的怒火与屈辱,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化作了山呼海啸般的怒吼!
那声浪如同平地惊雷,滚滚而去,震得点将台上的旗帜都猎猎作响,脚下的土地仿佛都在随之震颤!
士兵们双目赤红,紧握兵刃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去年的惨状与无力感,此刻尽数化为了沸腾的战意!
凌云满意地看着台下如同被点燃的干柴般熊熊燃烧的士气,话锋悄然一转,语气变得低沉而充满了一种野性的诱惑,仿佛在诉说一个充满冒险与财富的传奇:
“刘豹以为我们汉军只会缩在城墙后面,等着他们来攻?大错特错!这一次,我们要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汉家儿郎的胆魄!”
“我们不要那些拖慢脚步的笨重辎重车!也不要那需要重兵护卫的漫长粮队!”
“我们只带三样东西——手中这把能斩断一切的利刃!胯下这匹能日行千里的骏马!还有胸膛里这口不死不休的浩然之气!”
他的手臂有力地在空中一挥,描绘着那激动人心的场景:“我们要像草原上最狡猾凶残的狼群,悄无声息地扑进他们的腹地!”
“我们要像掠过草尖的狂风,刮过他们最肥美的牧场!他们圈里成群的牛羊,他们帐篷里堆积的乳酪肉干,他们马厩里雄健的骏马——这一切,都将是我们的补给!”
“他们用来安睡的温暖帐篷,将成为我们夜晚点燃的营火!”
“我们要用他们自己的财富,养肥我们自己,积蓄力量,然后,把死亡和毁灭,把他们施加给我们的恐惧,十倍、百倍地还给他们!”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阵前五员虎将坚毅的面庞,最终落回台下每一个士兵充满渴望与信任的眼睛里,声音陡然拔升。
带着无比的自信与气吞山河的豪情:“我!凌云!将亲自带领你们,沿着八百年前冠军侯霍去病踏过的征途,横扫漠北,封狼居胥,饮马瀚海!”
“让所有匈奴人,听到‘凌云’二字就浑身发抖,看到我们‘征北’战旗就望风逃窜!”
“我们要用刘豹整个部落的灰飞烟灭,用他王庭的熊熊烈焰,告诉这片草原上每一个部落,每一个首领——犯我强汉天威者,无论逃到天涯海角,必诛之!”
“从今往后,这北疆的规矩,由我凌云来定!由我们朔方铁骑来定!”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最后的、震撼人心的呐喊:
“告诉我!你们有没有信心,随我建立这彪炳史册的不朽功业。”
“让你们的子孙后代,在提起今天时,都能骄傲地说——我的先祖,曾跟随征北将军凌云,横扫漠北,立下赫赫战功?!”
“愿随将军!横扫漠北!万死不辞!”
“杀!杀!杀——!!”
回应他的,是更加炽烈、更加疯狂的山呼海啸,士气已然被催发至沸腾的顶点,每一个士兵的眼中都燃烧着建功立业的渴望和对敌人的刻骨仇恨。
凌云不再多言,手中长剑向前奋力一挥,声震四野,只有一个斩钉截铁的字:
“出发!”
令下,军动!五千精锐骑兵如同决堤的钢铁洪流,又如同苏醒的巨龙,带着复仇的烈焰与碾碎一切的杀意,轰然启动。
冲出朔方城门,卷起漫天烟尘,义无反顾地奔向北方那辽阔而未知的苍茫草原。
几乎就在朔方铁骑开拔的同一时刻,荀攸精心挑选的使者,也风尘仆仆地抵达了于夫罗匈奴部落那装饰着狼头图腾的王帐。
使者手持代表凌云权威的节杖,面对端坐在狼皮大椅上面色深沉的于夫罗单于,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怯懦与谦卑,他挺直腰板,朗声宣告:
“单于安好。我主,大汉征北将军、持节督朔方诸军事凌云,特遣在下前来,告知单于:
我朔方大军已倾巢而出,北上漠北,直取叛贼刘豹之首级!望单于谨守你我双方先前盟约,约束部众,按兵不动,静待我主凯旋佳音!”
于夫罗眼神骤然一凝,握着金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帐内侍立的其他匈奴贵族闻言,也不由得一阵低低的骚动,彼此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
凌云竟然主动出击了?而且目标直指与他们部落素有仇怨、争斗不休的刘豹?
使者将于夫罗及其部下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继续不卑不亢地说道,声音清晰而稳定:
“去岁,刘豹背信弃义,悍然袭击五原,屠戮我汉家子民,此等血仇,已与我主结下不死不休之局。”
我主曾言,敌之敌,或可为友。单于与刘豹之间的宿怨与纷争,我主亦早有耳闻,了然于胸。”
他稍微放缓了语速,抛出了诱人的饵料,“若单于此番能深明大义,恪守中立,待我主携大胜之威,踏平刘豹归来。”
“必不忘前诺,倾力相助单于,整合草原诸部,助您登上那北匈奴大可汗的宝座!”
此为利诱,画下了一张足以让任何有野心的部落首领心动的大饼。
随即,使者的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凛冽的、如同漠北寒风般的冰冷意味,目光也变得更加锐利,缓缓扫过帐中每一位匈奴贵族的脸上:
“然,我主亦曾嘱托,命在下提醒单于及诸位……”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那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若在此期间,有人心怀叵测,妄图行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举,或是想趁机在我军背后有所动作……”
他的声音陡然下沉,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我主同样明言,他绝不介意在踏平刘豹部落之后,再挥师东向,与单于,以及您的部落,好好地、深入地‘叙叙旧’,清算一番。届时,这片广袤的草原之上,是否还能寻见于夫罗部的踪迹,便真的未可知了。”
此为威逼,话语中的森然杀意与冰冷决绝,让整个王帐内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不少贵族下意识地避开了使者的目光,甚至有人微微打了个寒颤。
于夫罗握着金杯的手背,青筋不由自主地微微凸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凌云那张年轻却如同磐石般坚毅果决的面容。
想起他去岁谈判时展现出的强硬手腕与深不可测,想起他如何在短短时间内将混乱的朔方整合得铁板一块,威压四方。
更想起了那流传甚广、关于他用兵如神、几近鬼神的种种传闻。
也见识到了“朔方四杰”给他带来的灾难,现在凌云更胜,手下文臣武将数不胜数。
如今,这个人,竟然真的主动杀入了草原深处,而且采用的,还是当年那个让匈奴人闻风丧胆的冠军侯霍去病的战法!
一股混杂着震惊、忌惮与恐惧的寒意,不受控制地顺着于夫罗的脊椎骨急速爬升,瞬间蔓延至全身。
他丝毫不怀疑凌云拥有重创甚至彻底消灭刘豹部落的可怕能力,更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此刻胆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哪怕只是些许可疑的兵力调动,那个煞星在解决刘豹之后,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调转兵锋,以雷霆万钧之势,将自己苦心经营的部落也一并碾为齑粉!
恐惧,如同一条冰冷而粘腻的毒蛇,死死地缠绕上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感到窒息。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帐内奶腥与皮革气息的空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与那份屈辱感。
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略显僵硬、却足够表达“善意”的笑容,对使者说道,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谨慎:
“请尊使务必回禀征北将军,我于夫罗绝非那等背信弃义、目光短浅之人!既然盟约已定,我部自当严格遵守,绝无二心!”
“我在此立誓,必严令部众,严守中立,绝不越雷池一步,静待将军凯旋捷报!届时,再与将军把酒言欢,共商……整合草原、安定北疆之大事。”
在现实的恐惧与那虚幻却诱人的未来图景之间,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屈服与妥协,不敢拿整个部落的生死存亡,去赌凌云那柄已然出鞘的利剑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使者对于夫罗的反应似乎早在预料之中,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脸上依旧维持着礼节性的淡笑,微微躬身一礼,不再多言,干脆利落地转身退出了气氛压抑的王帐。
帐帘落下,将外界的光线隔绝,也仿佛将那份沉重的压力留在了帐内。
王帐之中,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火盆中木炭偶尔爆裂的噼啪声。
于夫罗缓缓松开紧握金杯的手,目光晦暗不明地望向帐外,仿佛能穿透厚厚的毡毯,看到那支正奔向漠北的钢铁洪流。
他眼中那挥之不去的,是对凌云手段与决断的深深畏惧,以及一丝清晰的认知——这片草原上延续了数百年的秩序与规则。
恐怕真的要因为那个名叫凌云的汉人将军,而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