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
足以让一场战争平息,让一座城市重建,也让一个曾经高度机密的异常收容站点,彻底被世人遗忘。
Site-██的遗址,坐落在波兰那片依旧荒芜的山谷深处,像一块被时间遗弃的、巨大的金属疤痕。大部分地上建筑已被拆除或自然风化,只留下加固过的地基和纵横交错的、锈蚀的铁路支线,无言地诉说着这里曾容纳过的庞然大物。核心的收容坞站区域,那个被044自我折叠时留下的、光滑如镜的琉璃巨坑,被谨慎地覆盖上了复合装甲板,并伪装成地质塌陷区,禁止任何人靠近。
基金会的力量早已撤走,只留下一个最低限度的、自动运行的监控前哨,代号“听风者”。它的任务很简单:持续记录该区域任何异常的能量、声学或现实稳定度波动,并将数据通过加密卫星链路,每周一次,发送至一个只有o5议会知晓的接收地址。
埃里克·米勒是新派驻到“听风者”前哨的哨兵,这是他加入基金会外围安保部队后的第一个独立任务。为期三个月,孤独,枯燥,但据说“极其安全”。任务简报简单得令人费解:确保前哨设备正常运行,记录一切异常,非极端情况不得进入原Site-██核心区(即“巨坑”覆盖区)。
他住在前哨那间狭小的、充斥着金属和电子设备气味的宿舍里,每天的工作就是检查仪器读数,维护太阳能电池板,以及对着山谷的荒芜景色发呆。数据记录永远是一片死寂,能量读数维持在背景水平,现实稳定锚的指标平稳得像一条直线。这里安静得可怕,尤其是在夜晚,只有风永无止境地吹过山谷,发出各种呜咽与呼啸。
最初几周,这种寂静几乎让他发疯。但渐渐地,他习惯了。他甚至开始能分辨出不同风向、不同风力下的风声。有如同呜咽的低泣,有如同咆哮的怒吼,有时又像窃窃私语。
直到那个月圆之夜。
一场罕见的、席卷整个山谷的暴风雨刚刚平息。月光穿透破碎的云层,将湿漉漉的岩石和锈蚀的金属照得一片清冷。米勒像往常一样,在睡前进行最后一次设备巡检。一切正常。他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到他那狭小的床铺。
就在这时,一阵风,与他之前听过的任何风声都不同,吹过了前哨。
它不是呜咽,不是咆哮,也不是私语。
它像……歌声。
一种低沉的、由无数难以分辨的声部构成的和声。没有明确的旋律,却蕴含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恢宏的和谐感。它不像人类任何一种语言的歌唱,更像是岩石的沉吟、钢铁的共鸣与空间本身振动的交织。这声音透过前哨的隔音墙壁,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带着一种奇特的、抚慰人心的力量,瞬间驱散了他连日来的疲惫与孤独感。
米勒僵在原地,心脏狂跳。他猛地扑到主控台前,眼睛死死盯住声学传感器和异常能量探测器的读数。
一切正常。
屏幕上的曲线平稳得令人窒息,能量读数没有任何波动,现实稳定度指针纹丝不动。仿佛那恢宏的、充斥着他耳膜的“风之歌”,只是他极度孤独下产生的幻听。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用力拍了拍传感器。读数依旧。
他冲出前哨站,站在冰冷的月光下,任由那奇异的和声将自己包裹。它无处不在,源于风,又超越于风。他闭上眼睛,努力去捕捉那和声中的细节。他仿佛能听到……一种历经无尽痛苦后的平静,一种卸下千斤重担的释然,甚至……一种带着些许粗粝、却坚定不移的守护意志。
这感觉转瞬即逝,无法捕捉,却真实不虚。
风势渐小,那奇异的和声也随着风的平息,缓缓减弱,最终消散在寂静的夜空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山谷恢复了死寂。
米勒站在月光下,久久没有动弹。他回忆着任务简报里那句语焉不详的警告:“……留意任何无法被仪器记录的、主观感知层面的异常声学现象……”
他回到前哨,手指有些颤抖地在日志记录系统中输入:
【日期:██\/██\/████】
【时间:02:17 Utc】
【事件类型:异常声学现象(主观)】
【描述:持续约三分钟。感知为多声部、非人声、和谐恢宏之‘歌声’,源于风声。伴随有强烈的主观平静感与安全感。所有物理传感器读数无异常。】
【备注:符合预案ALEph-7所述特征。建议……无需采取行动。】
他犹豫了一下,在“建议”栏里,缓缓敲下了最后四个字。这是简报里的原话,他曾经觉得莫名其妙,此刻却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提交了报告,知道这份记录会被存入那个最高密级的数据库,或许永远不会再被任何人翻阅。
他躺回床上,窗外的山谷依旧寂静,但那份由“风之歌”带来的、奇异的安宁感,却久久萦绕在他心头。他不再觉得这里死寂、恐怖。他感觉,这片土地,以及吹过这片土地的风,似乎在守护着什么。或者说,在铭记着什么。
他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不知道那个巨大的坑里曾容纳过何物,也不知道那歌声源自何处。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并未真正消失。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而在遥远的、数据库的最深处,一份关于Scp-044的绝密档案末尾,悄然多了一条只有o5级权限才能阅览的附录:
【附录044-Ω:站点废弃后持续监测表明,原Site-██区域存在无法被仪器量化、但可被特定敏感个体主观感知的持续性和谐声学场。该场无任何现实扭曲或精神影响危害,相反,表现出微弱的现实安抚特性与异常活动抑制倾向。初步假设:Scp-044的自我放逐并非终结,其与牺牲者d-9982(注:此处为威尔逊的官方掩饰编号)的融合意识,可能已转化为一种稳定的、良性化的区域性背景异常。建议:维持“听风者”前哨,持续观察。该现象暂命名为“风语者结界”。】
风依旧吹过山谷,年复一年。
有时,它会歌唱。
而那歌声,只留给那些愿意倾听,并且能够理解寂静之下深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