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5议会密室。没有窗户,只有环绕四周、不断刷新着加密数据流的黑色屏幕,将幽蓝的光芒投在中央那张巨大的、光滑如镜的圆桌上。空气里弥漫着经过多重过滤的、不带任何气味的冰冷气息。这里的时间仿佛是凝固的。
o5-1的声音,依旧是那经过处理的、毫无波澜的电子合成音,在密室中回荡,如同敲打在墓碑上的刻刀:
“开始表决。动议:对Scp-044及相关事件,执行‘深蓝帷幕’级逆模因信息净化协议。”
圆桌周围,其他o5议员的虚拟影像或匿名标识符微微闪烁,代表着各自的关注。
“附议。” o5-7率先回应,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事务性的冷酷,“044实体已不存在于主现实。但其遗留的信息污染,尤其是关于其‘现实撬动’原理及‘信之效应’的数据,仍是极高风险资产。必须彻底清理。”
“我同意清理大部分信息,” o5-3的声音介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人性化疲惫,“但关于‘风语者结界’的观测数据,以及d-9982(威尔逊)的最终牺牲记录,是否应作为特例保留?这些数据表明,异常的影响并非总是朝向毁灭,也可能导向一种……奇异的平衡。这或许对未来处理类似Keter级或Apollyon级异常有借鉴意义。”
“平衡?” o5-7的电子音里透出讥讽,“建立在一次灾难性收容失效和一名高级特工永久性损失之上的‘平衡’?记录这些,只会让后来的研究者产生危险的侥幸心理。我们必须传递明确无误的信息:任何与异常的深度交互,代价都极其惨重,且结果不可预测。 sentimentalism(感性主义)是收容工作的大敌。”
“这不是感性主义,这是对事实的尊重!” o5-3反驳,“d-9982的行为,是在绝境中展现出的人性光辉与终极牺牲精神,这本身就应该被铭记,而不是作为一个冰冷的‘损失代码’被抹去!”
“铭记?” o5-1的声音平稳地切入,打断了潜在的争论,“我们存在的意义,o5-3,不是‘铭记’,而是‘确保’。确保人类文明的延续,在无数异常的阴影下。有时候,确保延续的最好方式,就是遗忘。遗忘那些过于危险的知识,遗忘那些可能引导后来者走向同样绝境的‘英雄故事’。”
圆桌旁陷入短暂的沉默。o5-1的话语代表着最终的基调。
“那么,‘听风者’前哨呢?”另一位议员问道,“那个哨兵米勒的报告……”
“‘风语者结界’将被重新归类为一种稳定的、低风险的区域性环境异常,编号Scp-xxxx,保密等级降为2级。” o5-1宣布,“‘听风者’前哨降格为自动监测站,每季度由外围人员例行检查即可。哨兵米勒,及其之后所有接触过该异常现象的人员,按标准程序实施b级记忆删除,保留其对站点遗址‘宁静’特性的模糊好感,移除其对特定‘歌声’的详细记忆。”
命令被无声地确认、传达。
在外界,无形的机器开始运转。
李烁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缓缓浮起意识。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纯白色的房间里,身体连接着各种生命维持和监测仪器。一个声音温和地告诉他,他在一次针对“混沌分裂者”残部的清剿行动中,遭遇了强烈的现实扭曲炸弹袭击,身受重伤,昏迷了许久。
他试图回忆更多细节,但脑海中只有一些模糊的碎片:激烈的交火、刺眼的光芒、一个模糊的、大声呼喊着他名字的战友身影(那是威尔逊在他意识中最后的烙印被修饰后的结果),以及……一种深沉的、仿佛失去了某种至关重要之物的空虚感。关于Scp-044,关于Site-██,关于那最终的自我折叠,所有清晰的记忆都如同被橡皮擦仔细擦去,只留下一片空白和一种莫名的、沉重的疲惫。
他被调离了外勤部门,转入基金会内部的历史档案与理论研究室,授予一个闲职。他的安全权限被大幅降低,再也接触不到任何核心的异常项目。他有时会对着窗外发呆,感觉心底某个地方空了一块,却永远想不起那里曾经装着什么。
在Site-17的档案管理区深处,一份厚重的、封面印着【Scp-044 - 二战分子裂变炮】的实体档案被取出。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使用特制的信息解构器,将其一页页扫描、分析,然后投入高温粉碎炉。纸张化为灰烬,硬盘上的数据被覆写无数次。
最终,所有关于044的详细记录,包括其收容措施、测试报告、事故记录、影像资料,乃至李烁的大部分报告和威尔逊的最终结局,都被彻底删除。只在最高密级的“理论模型库”中,留下一个极其简略的、被高度抽象化的条目:
【项目编号:Scp-044(历史档案,已失效)
原项目等级:Euclid(推测)
理论模型概述:基于不完整数据推测,可能为一件二战时期德意志国尝试研发的大规模现实扭曲装置原型。理论模型指向其可能通过未知原理,实现物质-能量的非守恒转化,并对局部现实结构产生扰动。
现状:据信已在████年的一次重大收容失效中彻底损毁,无法复原。无实际收容价值。
备注:此模型仅用于学术参考,与实际存在的异常项目无直接关联。禁止任何基于此模型的复制或应用尝试。】
在档案封存的那一刻,仿佛有一声极其遥远、跨越了维度壁垒的、混合着钢铁轰鸣与低沉合唱的叹息,在数据流的尽头轻轻回荡,随即湮灭无声。
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未曾发生。
基金会继续运行着,控制着,收容着,保护着。新的异常不断出现,旧的秘密被更深地埋葬。在波兰那个荒芜的山谷里,风依旧吹过,偶尔会带来一阵让路过者感到莫名心安的、和谐的低语。但再也没有人知道,那风声中,曾埋葬着一门巨炮的咆哮,一位战士的牺牲,和一段关于现实本身脆弱性的、被刻意遗忘的警告。
遗忘,是最后的收容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