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班的课堂,与其说是教室,不如说更像一个最高级别的朝堂议政之所。
杨坚、李世民、武则天,三位划时代的统治者,各自占据一方。
杨坚身旁是高颎,神色沉稳;李世民身后站着房玄龄与长孙无忌,一人从容,一人锐利;武则天则有狄仁杰与上官婉儿随侍,一老成,一聪慧。
他们要上的第一课,名为《华夏政治制度的巅峰与演化——从三省六部到内阁制》。
授课的,是社科院的顶级大佬,王教授,他研究了一辈子制度史,对眼前这三位制度的缔造者与变革者,充满了学术上的敬畏与好奇。
“三位陛下,你们所开创或完善的三省六部制,是华夏官僚体系的集大成之作,它解决了皇权与相权的冲突,实现了决策、审议、执行的分离,其设计之精妙,影响了后世上千年。”
王教授的开场白,让杨坚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自得,三省六部制,是他一手创立的。
“然而,”王教授话锋一转,“任何制度,在创立之初,都存在不完善之处。比如隋初,三省职能时有重叠,中书省与门下省常因政见不合而互相掣肘,导致政令不畅,尚书省权力过大,隐有架空皇权之忧。”
杨坚脸上的自得,慢慢收敛了。
“直至唐太宗陛下时期,通过明确三省分工,设立政事堂,让三省长官同堂议事,才真正实现了相权的分割与制衡,大大提高了行政效率。”
杨坚的面色沉静,心中却五味杂陈。他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创立的制度,最终都成了为他人做嫁衣裳。
武则天忽然开口,“依先生所言,制度的核心,在于分权与制衡,那若是朕想集权,又该如何?”
这个问题,让王教授一愣,课堂上的气氛,也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王教授沉吟片刻,回答道:“理论上,要集权,就要打破原有的权力平衡。比如,绕开中书、门下,另设一个直接听命于皇帝的秘书机构,处理机要奏章,这便是内廷决策。或者,大力发展科举,选拔没有根基的寒门士子进入朝堂,用以对抗盘根错节的士族门阀,这便是更换血液。”
王教授说的这两条路,正是她已经在做的事情。
“那御史台呢?”她又问,“朕以为,此乃整肃朝纲,监督百官之利器。”
“不错。”王教授点头,“御史台与谏官,是制度的纠错机制。他们拥有风闻言事的权力,可以弹劾百官,直谏君王。”
“若这利器,用以剪除异己呢?”李世民冷冷地插话,他的目光直视武则天,“朕之魏征,如镜鉴人,可见得失。而有的人,却将镜子,变成了屠刀。”
他想起武则天时期酷吏横行,无数李唐宗室与贞观老臣,都惨死在那些人的罗织构陷之下。
武则天面对这毫不客气的指责,却只是淡淡一笑:“太宗皇帝此言差矣。屠刀,还是镜子,取决于握在谁的手里,照向何人。”
“顽疾需用猛药,朝堂之上,有些脓疮,若不一刀剜去,难道要等着它糜烂全身,危及江山社稷吗?”
两人言语交锋,火花四溅,一个谈的是理想的君臣之道,一个讲的是现实的权力法则。
杨坚在一旁默默听着,他看着自己的外孙和那个取代了外孙江山的女人,为了他创立的制度该如何使用而争论不休,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荒谬之感。
而在另一间会议室里的孔子课堂,则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没有投影,没有课本,只有一张古朴的茶桌,几把椅子。
孔子与颜回、子路、子贡等弟子坐在一侧,对面,是社会学家陈教授和先秦史专家李教授。
“圣人,”陈教授先开口,用了最尊敬的称呼,“您的仁与礼,构成了华夏文明的道德基石与行为准则,这一点,历经千年无人可以否认。”
孔子微微稽首:“不敢当。克己复礼为仁,此乃吾毕生所求。”
“但是,”陈教授的语气变得审慎,“任何思想,在脱离了它的时代背景,被后世的统治者加以改造和利用后,都可能产生异化。”
他拿起几本准备好的书,《春秋繁露》、《朱子语类》、《大清律例》。
“汉之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将您的思想与阴阳五行结合,构建了天人感应的君权神授体系。这强化了皇权,却也为后世谶纬之学大开方便之门。”
“宋之朱熹,以理学阐释您的学说,提出了存天理,灭人欲。这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士大夫的道德自律,却也扼杀了人的天性,形成了严酷的道德枷锁。”
“及至明清,八股取士,将天下读书人的思想,禁锢在四书五经的章句之内,失去了独立思考与创造的能力。您的礼,演变成了森严的等级,成了社会进步的桎梏。”
陈教授每说一句,孔子身后的弟子们便骚动一分。
“一派胡言!”脾气最急的子路拍案而起,“老师之教,旨在教化万民,何曾要人灭绝人欲,禁锢思想?”
“仲由,坐下!”孔子低喝一声,制止了子路。
他的面色平静,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凝重,他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李教授温和地补充:“圣人,我们并非否定您的伟大。我们只是想探讨一个问题:一个好的社会,究竟是更需要礼治,还是更需要法治?”
“礼,发乎于心,靠的是人的自觉与德行。法,施之于众,靠的是国家的强制与惩戒。”
陈教授接着说,“当一个社会的人口,从几百万,增长到几千万,甚至几亿时,单纯依靠礼的教化,是否还足以维系整个社会的秩序?”
孔子沉默思考,他确实从未想象过,一个拥有上亿人口的国家,该如何治理,这不是他想不到,二是所处的时代背景下让他没想象过会有上亿人口。
“法能治国,何以治心?”良久,孔子缓缓开口,问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信能养人,何以养身?”陈教授反问,“圣人,一个好的制度,应该是在满足了百姓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之后,再去引导他们追求更高的道德与精神境界。若在他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时候,去强求他们做一个品德高尚的君子。”
“我等之仁与礼,若不能让百姓吃饱穿暖,终究是空中楼阁。”孔子想起了自己不久前对弟子们说的话,长长地叹了口气。
许久,他开口,“民以食为天,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此理,丘亦常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位教授,态度变得更为恳切。
“然,若我等之学说,注定要被庙堂之上所扭曲,沦为巩固权位之工具,那其存在的意义何在?”
“我等已经决定暂不入朝堂,深耕于民间。依照后世之见,若仁与礼不入庙堂,又该如何最有效的在乡野之间,在黎民百姓之中,生根发芽,真正做到教化万民,而非束缚万民?”
这个问题,让两位教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激动。
“不去周游列国了?!”这是历史的另一种走向啊!
孔子点点头。
陈教授的声音都有些变调,“这是我们后世一直在探索的道路!我们称之为基层治理与公民道德建设!”
他解释道:“后世,我们不再单纯依靠朝廷的政令来推行教化。”
“比如孝,我们不只讲父慈子孝,更有《老年人权益保障法》,用法律规定子女必须赡养老人。但更重要的,是通过乡约民规、社区活动,提倡常回家看看,让孝顺成为一种发自内心的情感交流,而非冰冷的责任。”
“再比如信,诚信。”李教授补充道,“我们不只靠道德说教。我们建立了信用体系,一个人若不守信用,他在借贷、出行、经商等方方面面都会受限。让失信的成本变得极高,守信就成了最有利的选择。这便是以法辅德,以利导仁。”
“以法辅德,以利导仁……”孔子低声咀嚼着这八个字。
他不是没想过这种方法,不空谈德行,而是用一套行之有效的规矩,让人们自发地选择为善,但这是之后的事了,他们当下的情况很难做到。
看来终究还是得走入朝堂,才能最大的发挥其作用啊。
子路喃喃道:“不用打,不用骂,就能让人讲信用?这……这比俺的剑还管用?”
第一节的课程结束,孔子在找到周墨。
他没有索要任何书籍或资料,只是郑重地提出了一个请求。
“周先生,可否允我,去看看此地的乡学、工坊与公堂?”
周墨有些意外。
孔子看着远方的夕阳,平静地说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丘闻其理,更欲见其行。我想亲眼看看,那个叫社区的地方,是如何用乡约民规来教化百姓的;我想亲眼看看,那个叫信用体系的东西,是如何让不守信之人寸步难行的;我也想看看,你们的孩童,在学堂里,除了识字算数,又是如何学习仁义礼智信的。”
“丘要看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庙堂,而是这个看似‘礼崩乐坏’的后世,究竟是如何运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