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刚走,宫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街上的喧哗消失了,御辇的轮声也远去不见。薛明蕙站在凤仪宫门口,手扶门框,指尖微微发颤。
她本该登上车驾,随谢珩一同出征。可就在踏上车的那一刻,胸口突然一痛,喉间泛起甜腥。她低头看去,鲜血已滴落在帕子上,缓缓晕开,像一条歪斜的红线。那线竟轻轻一动,仿佛有了生命,指向御膳房的方向。
“子时下毒。”她低声说道。
春桃急忙扶住她:“小姐?”
“别出声。”薛明蕙攥紧帕子,迅速塞进袖中,“去叫冷十三,盯住御膳房新来的厨子。掌心有纹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春桃点头,转身离去。薛明蕙靠着墙慢慢前行,每一步都如踏刀锋,却不能停下。谢珩才刚离开,若后宫生乱,前线必受牵连。
御膳房在东侧尽头,灶火正旺。几位老厨子正在炖汤,锅盖未严,热气蒸腾,熏得墙面发黑。薛明蕙走到门口,略作喘息。
“我来查今日的膳食。”她声音轻,却清晰入耳。
管事太监连忙迎出,低头哈腰:“皇后娘娘亲临,是奴才们失职。”
“我不是来问责的。”她朝里扫了一眼,“陛下刚走,饮食更要谨慎。听说新来了人?”
“是,前日到的,手艺极好,尤其擅长熬参汤。”
“让我看看。”
她迈步走入。炉火映在脸上,额角渗出汗珠。行至第三口灶台时,一名男子端着汤盅走过。他低着头,袖口微滑,露出半只手掌。
薛明蕙脚步一顿。
那只掌心有一圈蓝印,形如狼首,边缘带着烫伤痕迹,模糊不清。但她认得——那是北狄死士的标记。
那人察觉她的目光,立刻拉下袖子。动作仓促,反倒露了破绽。
薛明蕙不动声色,轻咳一声。又一口血溢出,落在指尖。她顺势抹在袖口,如同寻常擦嘴一般。
“汤要凉了。”她说,“送去乾元殿吧。”
那人迟疑片刻,点头离开。
春桃在外等候,见他出门,立即尾随而去。薛明蕙靠在柱边,闭目调息。血迹再次浮现,画面愈发清晰:那人在回廊停下,将汤交给一名灰袍人。灰袍人直奔书房。
她睁开眼,抬步而出。
还未出院门,冷十三已悄然现身。他立于拐角,面具覆面,唯余双眼冷光闪烁。
“盯住了。”他道,“他在回廊被截下,汤已被换。人现在关在偏殿。”
“谢珩呢?”
“刚出城五里,接到消息即刻调头。”
薛明蕙点头,继续前行。双腿几近无力,但她不能倒。
偏殿门前,两名暗卫守候。屋内传来闷响,似有人遭重击。她推门而入。
厨子跪地,双手被缚,脸上带血。谢珩立于其前,手中短刀滴水未干。
“说不说?”他声音平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人咬牙强撑。
谢珩一刀划开其右臂衣袖,整条手臂裸露而出。掌心狼纹清晰可见,周围还刻着细小符文。
“北狄死士营的印记。”谢珩冷笑,“还装?”
他一把抓起对方手腕,按在桌上,举刀欲削皮取证。
“等等。”薛明蕙在门口开口。
谢珩回头,神色一沉:“你怎么回来了?身子撑得住吗?”
“我能行。”她走入,站到桌前,“杀了他,线索就断了。他们还有同伙,今夜必会动手。”
她取出帕子,覆于厨子额上。血迹触肤微烫,她闭眼凝神,血纹再现——
一间密室,烛火摇曳。四人围坐宫图,一人低语:“主子中毒,禁军必乱。我们趁机夺南门。”
画面一闪,有人取出一块令牌,上刻“二”字。
她睁眼:“是二皇子的人。他们以为你中毒,今夜要夺南门。”
谢珩盯着她:“你确定?”
“我亲眼所见。”她道,“留他性命,让他回去报信。他们若信了,才会尽数现身。”
谢珩沉吟片刻,收刀入鞘。
“押入地牢,不得杀他。”他对冷十三下令,“供给饮食,让他能传话。但守牢之人,必须是我们的心腹。”
冷十三领命退下。
厨子被拖走前,回头看了薛明蕙一眼。眼中含恨,亦有惧意。
她未避不让。
“你回去告诉他们。”她淡淡道,“那碗汤没人喝。皇帝安然无恙,很快就会知道是谁下的手。”
那人被拖走,再未言语。
谢珩望着她,眉头微蹙:“你何必冒险?明明可以随军离开。”
“若我走了,谁拦那碗汤?”她反问,“你能挡千军万马,防不住背后一刀。”
他沉默片刻,脱下外袍披在她肩上。
两人走出偏殿。天色阴沉,风卷落叶盘旋。春桃跑来撑伞,被谢珩挥手止住。
“让她看看天。”他说。
薛明蕙抬头。乌云厚重,不见日光。但她知道,离子时还有六个时辰。
“你去歇一会儿。”谢珩道,“接下来的事,我来处理。”
“不行。”她摇头,“他们熟悉你的手段。这次,得用我的法子。”
“什么意思?”
“让他们以为计划成功。”她说,“放出风声,说你中毒昏迷。我在凤仪宫设局,等他们自投罗网。”
谢珩眼神一冷:“你要做诱饵?”
“我没有别的选择。”她道,“唯有如此,才能一网打尽。”
他凝视良久,伸手抚过她耳畔碎发。那一缕,早已凌乱。
“你总是这样。”他低声道,“明明最弱,却总冲在最前。”
“因为我知道,你会接住我。”她轻声回应。
他呼吸微滞,终未再阻。
“冷十三!”他高声唤道。
冷十三应声而至。
“照她说的办。”谢珩下令,“放出口风,说我昨夜饮汤后不适,今晨未上朝。皇后独居凤仪宫,任何人不得打扰。”
冷十三领命而去。
春桃小声问:“真要说您中毒了?”
“要说。”薛明蕙点头,“还要请御医来一趟,装作诊病。药渣留下,让人看见。”
她转身回走,步伐比先前稳了几分。
谢珩跟在身后,忽而问:“若他们不来呢?”
“他们会来。”她道,“二皇子的人等这一天太久。只要有机会,绝不会放过。”
她行至凤仪宫门口,驻足回首。
“你知道吗?”她看向谢珩,“我梦中的花园,最近变了。”
“怎么变?”
“石桌上的图,多了几笔。”她说,“像是在提醒我,有什么事要发生。”
谢珩未笑,也未质疑。他走上前,握住她的手。
手很冷。
“你若撑不住,就闭眼。”他说,“剩下的,我来做。”
她点头。
两人步入宫门。春桃留在阶前,望着远处宫墙,悄悄摸了摸袖中的小剪刀。
凤仪宫内,薛明蕙坐在床沿,取帕拭唇。又是一点血,不多,却足够染红一角。
她摊开帕子,凝视血痕。
血丝缓缓游移,勾出一道门。门后立着一人,身着宫女服饰,手中托着一碗药。
她眯起眼。
“春桃。”她唤道。
春桃掀帘而入。
“待会会有一个穿青裙的宫女送药来。”她说,“不许她进门。直接拿下。”
春桃一怔:“可没人说要送药啊。”
“所以她不该来。”薛明蕙道,“她一出现,就说明——我们的鱼,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