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站在凤仪宫门口,手里攥着一方帕子,手心早已沁出细汗。昨夜的风已停,屋檐下的铜铃也不再轻响,可他仍记得那阵细微的震动。刺客已被擒获,毒药也已更换,但他清楚,事情远未结束。
天刚破晓,边关信使便策马冲入宫门。马蹄疾驰,踏碎晨雾。那人一跃下马,跪在台阶前,未曾起身,只将一封急报高举过顶。
“北狄二十万大军渡过黑水河,三日前已攻破雁岭关!”
殿内灯火微晃,火苗轻轻一颤。薛明蕙听到动静,自己撑坐起来。她披上外衣,未唤人搀扶,缓缓走向门边。面色苍白,声音却沉稳:“让他进来。”
信使跪行入内,呈上战报。谢珩翻开一看,地图上标注的三条进攻路线,竟与昨夜搜出的那张攻城图分毫不差。敌军早已洞悉朝廷布防。
他合上文书,转身望向她。
薛明蕙轻咳一声,指缝间渗出血丝。她以帕掩唇,低声问道:“你要走了?”
“我必须去。”他答,“若我不在,前线无人能镇住局面。”
“我知道。”她点头,“所以我也要去。”
谢珩皱眉:“你这身子,连路都走不稳,如何随军出征?”
“正因走不稳,才更该去。”她抬眼看他,“你能挡刀,我能预知凶险。你在前杀敌,我在后观变。唯有并肩,才能活到胜利那一日。”
殿中一时寂静。春桃从妆奁中取出一只锦盒,双手奉上。盒盖开启,一面银光流转的护心镜静静躺在其中,背面镌刻着两只相向而立的雀鸟,双翼相连,宛如一体。
“这是我娘留下的。”薛明蕙拿起镜子,缓步走到他面前,“她说,双雀并肩,命脉相连。活着同路,死了也不分离。”
她将镜子贴在他胸口,慢慢系好带子。指尖微颤,一滴血悄然落下,染在银线之上。
谢珩低头凝视,忽然解下腰间玉佩。那玉早有裂痕,是五年前灯会上她赠予他的半块。他将玉嵌入镜背一处凹槽,恰好吻合。
“你说断玉难圆。”他低声道,“可我一直带着它。如今它在此处,与你所赠之物合为一体。我不弃,它便不离。”
春桃立于一旁,始终未语,只默默将狐裘披在薛明蕙肩头。她昨夜三更便已醒来,在灯下细细描摹镜面金线,耗去两个时辰。她知道小姐又要以血纹窥探未来,但她没有劝阻。
门外传来脚步声。冷十三率几名暗卫守在院外,拦住了欲闯入的老臣。
“皇后不可随军!”一位大臣高声喊道,“女子临阵,不合礼法!”
“此刻不是讲礼法的时候。”谢珩跨步出门,声音低沉而坚定,“这是生死存亡之际。她不去,我必分心;我一分心,全军皆亡。若诸位真为江山社稷着想,便莫再阻拦。”
众人默然,无人再言。
朝阳升起,大军已在朱雀门外列阵待发。铁甲映光,长枪如林。百姓不知何时聚拢而来,站满街道两侧。有人提灯笼,有人捧香炉,还有孩童举着纸扎的双雀灯。
谢珩扶薛明蕙登上御辇。他自己不乘轿,执缰牵马,步行于队伍最前方。
天上忽降细雨。雨丝不大,却寒意刺骨,浸湿了他的衣角。孔雀翎垂落肩头,颜色渐深。
路边一位老人抛下伞,跪地叩首。紧接着,第二人、第三人……人群如潮水般接连伏下。
“璇玑帝后,万胜!”
“璇玑帝后,万胜!”
呼声此起彼伏,压过了雨声。那些纸制的双雀灯被高高举起,火光在湿气中跳动,无一熄灭。
薛明蕙掀开帘幕,望着他的背影。雨水顺着他发尾滑落,滴在护心镜上,又缓缓流至胸前。那只双雀被雨水洗得明亮,耀眼如星。
她伸手轻触袖中荷包——药粉尚在,足够支撑三日。但她明白,这一路险境,绝不止三天。
春桃坐在车辕上,回头望了一眼宫门。那里空寂无声,昨夜抓捕刺客的喧嚣已然散去。可她总觉得,还有一人未曾现身。
薛明蕙忽然轻咳一声。这次并未吐血,但她猛然攥紧掌心。眼前一闪,又是那个梦境——残破的御花园,石桌上的《璇玑图》。这一次,图上多出一行字迹:东侧营帐,子时火起。
她未言语,只将帕子按在唇边。
队伍继续前行。谢珩始终走在最前,一步未停。
街角一处糖人摊尚未收摊。几个孩子围在那里,吵嚷着要买新做的小人。摊主笑着摇头,手中铜勺一转,糖丝拉成细线,落入模中。
那形状,也是两个人,并肩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