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的话语,如同在紧绷的琴弦上拨下了最重的一音,余韵未消,却已定下了全新的、更为肃杀的基调。议事大厅内,那由怀旧与微妙默契构筑的脆弱平衡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上而下的、不容置疑的威压。
“御王黎灰,机会只有一次,且过期不候!”
默的声音清冽,不再有丝毫之前的插科打诨,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上。她巧妙地转换了立场和语境,将这场质询从“同僚间的试探”瞬间拔高到了“幕天阁高层对潜在不安定因素的正式审查”。
“你能在这里说话并解释原因,那是因为我愿意承这个情、给你这个机会。” 默的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仿佛在陈述一个最基本的事实,“世王哥哥还有其他哥哥姐姐他们乐意惯着我,况且这幕天阁可不是谁都能进、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她刻意强调了“幕天阁”这个空间的主宰权,将黎灰置于绝对的客位。同时,她抬出了世王和整个幕天阁高阶法相的集体意志作为背景板,无形中将黎灰可能的狡辩或对抗空间压缩到了最小。
“我家清漓可是看着以往都是同僚的份上给的机会,” 默侧首看了一眼身旁始终静默的水清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与亲密,“不然在这个话题出来时,你就已经被禁言了。”
水清漓依旧面无表情,但他周身那无形的水之韵律似乎更加沉凝了几分,冰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淡漠地注视着黎灰,仿佛一座亘古不化的冰山,默的话语只是道出了他随时可以执行的规则。这种无声的威慑,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
默的声音再次响起,彻底明确了水清漓此刻的身份:“我家清漓可不是以曾经的同僚的身份在和你谈,在长灯守护这个话题出现时,他所用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幕天阁的二阶殿下。”
“二阶殿下”四个字,如同最终的审判槌落下,宣告了此刻对话的性质已彻底改变。这不再是灵犀阁旧部的叙旧,甚至不是平等法相之间的交流,而是幕天阁核心权力层对一位“外部”法王的质询。水清漓那二阶的权柄与地位,代表着仅次于世王的绝对力量与权威,足以碾压在场任何人的异议。
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庞尊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再冲动也明白,此刻的舞台已经不属于他熟悉的争吵模式。时希指尖的怀表彻底静止,她美丽的眼眸中流光闪烁,似乎在快速评估着局势的严重性。艾珍捂住了嘴,大气不敢出。颜爵收起了折扇,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他意识到,默不仅是在质问黎灰,更是在向所有“旧识”展示幕天阁如今的秩序与铁腕。
默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几人,最后落在了灵公主花翎身上,语气稍微放缓,但依旧带着公事公办的郑重:“花翎姐姐,得罪了,需要借用一下你左手无名指佩戴的世言铠,这事世王哥哥也该知道的。”
花翎温柔的面容上掠过一丝了然,她轻轻颔首,没有任何犹豫,抬起了左手。那枚戴在她无名指上的戒指样式古朴,非金非玉,通体呈现一种暗金色,表面流淌着难以言喻的法则纹路,正是世王亲赐的“世言铠”,既是身份的象征,也是与世王直接联系的桥梁,更蕴含着强大的守护之力。
“无妨,默妹妹,正事要紧。” 花翎的声音依旧柔和,但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凝重。她身为世王妃,深知“长灯守护”之事牵扯之大,更明白默此刻将事态升级的用意——不仅要逼出黎灰的真话,更要让这一切在最高权威的见证下进行,杜绝任何后续的纠缠或隐患。
默伸出指尖,轻轻点向那枚世言铠。她的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微弱的、却蕴含着特殊权限的仙力波动,那是世王赋予少数核心成员的“共鸣”之力。
嗡——!
世言铠轻轻震颤,发出一声低沉却仿佛能穿透灵魂的鸣响。一道暗金色的光华自戒指上绽放,并不刺眼,却带着无与伦比的尊贵与威严,瞬间充斥了整个议事大厅。光华在空中汇聚,逐渐勾勒出一道模糊却无比伟岸的虚影。
那虚影看不清具体面容,只能隐约见到端坐于无尽法则之上的轮廓,周身流转着混沌与秩序交织的气息,仅仅是存在于此,就让空间凝滞,时间放缓,万物法则都似乎向其俯首。正是幕天阁至高无上的主宰——世王的投影!
世王虚影并未开口,甚至没有任何动作,但一道平静无波、却仿佛直接响彻在每个人意识深处的意念已然传达:
【可。】
仅仅一个字,却重若万钧,肯定了默的一切行为,并为这场质询赋予了最高级别的合法性。
世王虚影的目光(如果那可以称之为目光的话)似乎扫过全场,在黎灰身上略有停顿,然后便如同高悬的明镜,静观事态发展。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压力源。
默微微躬身,以示对世王意志的尊敬,然后重新直起身,看向黎灰,眼神锐利如刀:
“黎灰阁主,世王哥哥已在聆听。现在,你可以开始你的‘解释’了。”
“记住,你的每一个字,都将在世言之下被铭记,真伪立判。”
她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潜台词,用最直接的方式摆在了台面上。有世王投影在此,任何谎言与隐瞒都失去了意义。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黎灰身上。这位御王,从抛出惊世假设的主动方,瞬间变成了被审判的被动方,处境可谓急转直下。
黎灰脸上的慵懒笑容早已消失殆尽。他站直了身体,不再倚靠暗影,俊美的面容上是一片深沉的凝重。他幽深的眼眸中,暗物质漩涡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着,显示出他内心绝非表面这般平静。他先是看了一眼那高悬的世王虚影,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忌惮与……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随即,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默身上,又扫过如同冰山般镇场的水清漓。
沉默持续了数息,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终于,黎灰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失去了往日的磁性,却多了一份破釜沉舟的决绝:
“默殿下……果然好手段。二阶殿下……亦是好威严。”
他先承认了对方的势,这是一种变相的服软。
“在世王冕下的见证下,黎灰……不敢虚言。”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眸中的漩涡渐渐平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属于研究者般的专注光芒。
“我探寻‘长灯守护’,并非为了私利,亦非为了破坏。”
他的话语开始变得流畅,带着一种揭示重大发现时的激动:
“而是为了……修复一个关乎整个宇宙平衡的、正在不断扩大的‘裂痕’!”
“裂痕”二字,让在场众人心神一凛,尤其是时希和花翎,她们一个执掌时间,一个执掌生命,对宇宙平衡的感知最为敏锐。
黎灰继续道,语气愈发严肃:“诸位皆知,我执掌暗物质与黑洞,终日与宇宙的‘暗面’打交道。就在近百年间,我通过观测无数黑洞的湮灭与诞生,以及暗物质流的异常波动,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所在的这个宇宙时空的‘基础结构’,正在因某种未知的原因,出现缓慢但不可逆的‘磨损’!这种磨损,并非某个星系的毁灭,某个文明的消亡,而是更深层次的、维系宇宙存在的‘法则纤维’正在变得脆弱!”
“你可以将它理解为……一件华美袍子内部,正在悄然滋生的、看不见的蛀痕!”
这个比喻形象而骇人。连世王的虚影似乎都微微波动了一下。
“若放任不管,” 黎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峻,“终有一日,这种‘磨损’会达到临界点。届时,可能不是某个位面的崩塌,而是整个宇宙的物理常数失效,法则链条断裂,时空将陷入彻底的混沌与无序!那将是比任何远古战争、比幕天阁与灵犀阁过往所有冲突加起来,都要恐怖亿万倍的终极灾难!”
他看向默,看向水清漓,最后目光扫过众人:
“而我之所以寻找‘长灯守护’,就是因为根据我最推演,唯有它蕴含的‘修复一切裂痕’的本源之力,才有可能弥补这种根本性的‘法则磨损’!普通的能量修复、时间回溯,甚至生命滋养,对此都毫无作用,因为这损伤的层次,远在它们之上!”
“我并非要独占‘长灯守护’,” 黎灰强调道,目光坦诚了许多,“我只是需要借助它的力量,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宇宙‘扫描’和‘诊断’,定位最关键的磨损点,并尝试进行初步的稳定。若有可能,我希望能在世王冕下的主导下,集合诸位之力,共同应对这场潜在的浩劫。”
他最后看向世王的虚影,深深一礼:
“黎灰所言,句句属实,皆可验证于暗物质图谱与黑洞熵增模型。此乃关乎众生存续之事,绝非危言耸听。若冕下信我,黎灰愿奉上所有研究数据,听候差遣。若冕下认为黎灰多虑或别有用心……黎灰亦无话可说,任凭处置。”
一番长篇解释完毕,黎灰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最终的裁决。他抛出的这个理由,实在太过惊人,也太过宏大,以至于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撼与沉思之中。
宇宙基础结构的磨损?法则纤维的脆弱?终极灾难?
若黎灰所言非虚,那么他所图之事,其意义远比个人恩怨、甚至比仙境内部的权力争夺要重大得多!长灯守护若用于此途,确实是物尽其用,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希望。
默的内心也掀起了惊涛骇浪。她原本以为黎灰是为了修复某个具体的、重要的东西,比如某个古老遗迹的封印,或者他自身修炼出的某种隐患,却没想到,他瞄准的竟然是整个宇宙的根基!
【宇宙磨损……法则纤维……】默飞速思考着,【以黎灰在暗物质领域的造诣,他确实是最有可能发现这种隐患的人。他的理由,从逻辑和高度上看,无懈可击,甚至可以说是大公无私……但这其中,是否还隐藏着他未言明的私心?比如,借助长灯守护的力量,他是否能对宇宙暗面达成更深层次的掌控?】
她看向世王的虚影,等待着他的判断。毕竟,只有世王这个层次的存在,才能最准确地评估黎灰这番话的真实性与严重性。
世王的虚影依旧沉默着,但那弥漫的威压似乎更加深邃了。片刻之后,那道意念再次直接响彻在众人意识中,这一次,带着明确的指向性:
【黎灰。】
【你的数据。】
【呈上。】
世王没有立刻表态信或不信,而是要求最直接的证据。
黎灰眼中精光一闪,没有任何犹豫,双手在胸前虚划,无数繁复深奥的暗色符文自他指尖流淌而出,交织成一幅幅动态的、不断变化的宇宙星图与能量流谱,其中标注着大量常人根本无法理解的参数和异常点。这些凝聚了他毕生研究精华的数据流,化作一道暗色的光带,缓缓飞向世王的虚影。
虚影之中,仿佛有无尽的法则之眼睁开,开始高速解析这些浩瀚如烟海的信息。
整个议事大厅,陷入了等待最终判决的、极致的寂静之中。所有人的命运,乃至可能整个宇宙的未来,似乎都悬于这无声的审视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