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王的虚影无声地解析着黎灰呈上的、蕴含着宇宙暗面奥秘的数据洪流。整个议事大厅的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压力。在这绝对的寂静中,默并未停止她的思考与攻势。她的大脑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沿着水清漓那惯有的、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逻辑轨迹飞速运转,同时,也将世王哥哥那俯瞰全局、洞察本质的思维方式融入其中。
她不需要如此费神,毕竟有世王和水清漓在场,最终的裁决权并不在她手中。但她是默,是在禁忌之地幕天阁长大、被世王哥哥和清漓亲手训练出来的默!她的谨慎与缜密,早已刻入骨髓。这既是对幕天阁利益的负责,也是对自己身份的自觉。
就在世王解析数据的间隙,默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冰泉滴落玉石,清晰而冷静,每一个问题都直指黎灰行为逻辑中的矛盾与疑点,将质询从“动机真伪”层面,进一步深化到了“信任根基”的拷问。
“黎灰,” 默的目光锐利,语气却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讨论一个与己无关的学术问题,“假设,仅仅是一种假设——我以个人名义,将我拥有的那盏长灯守护借予你。”
她先抛出一个极具诱惑力的假设,随即话锋如手术刀般精准切入:
“那么,你要如何保证,你所说的‘宇宙基础结构磨损’问题,就一定能被修复?你的模型推演成功率是多少?修复过程是否存在不可控的风险?甚至……你是否能百分之百确定,长灯守护的力量,适用于这种宏观到近乎概念层面的‘修复’?”
这是第一个层面的质疑,关乎技术可行性风险。将如此重要的神器借出,必须有万全的保障,而非仅仅依靠一个听起来骇人听闻的“可能性”。
紧接着,默的问题转向了更敏感的人际与信任层面,她的语调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被伤害了的“失望”:
“再者,若你发现的这个问题属实,且如此紧急重要,关乎宇宙存亡……为何你选择独自私下搜寻长灯守护,而不是在第一时间,告知你唯一熟悉的、曾经的灵犀阁同事?”
她的目光依次扫过水清漓、花翎和颜爵,语气中的“不解”愈发明显:
“比如清漓,他执掌水之本源,无形无相,或许能渗透至法则层面进行感知;比如花翎姐姐,生命的力量与宇宙生机息息相关;比如颜爵,他掌管艺术与智慧,或许能提供不同的思路。他们三位,曾经都是灵犀阁的阁主,与你共事多年。”
默刻意停顿了一下,让“曾经”二字在空气中回荡,然后才缓缓道出那个尖锐的推论:
“虽然他们现在身份有所不同——一位是幕天阁的二阶殿下,一位是世王妃,一位是幕天阁的司仪——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并不信任这些曾经的同事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真实的惋惜:“这就让人伤心了啊,黎灰。好歹曾经也是并肩作战、共同维系平衡的同事,就这么……不被信任吗?”
这声叹息,如同软刀子,狠狠扎向黎灰。质疑同僚情谊,在任何环境下都是重罪。
但默的攻势远未结束。她将问题的性质再次升级,从个人信任,引向了更宏大的立场猜疑:
“还是说……你不信任的,并非他们个人,而是他们现在所代表的——幕天阁呢?”
这句话如同惊雷,让旁听的庞尊、时希等人心脏猛地一缩。质疑幕天阁的信誉,这几乎等同于挑战其权威!
默的语速加快,逻辑层层递进,如同编织一张无形的大网:
“又或者,你觉得这个所谓的‘宇宙磨损’问题,其根源……其实就是我们幕天阁造成的?所以你才下意识地不信任我们,宁愿独自寻找解决方案?”
这个指控极为严重,直接将黎灰推到了“潜在敌对者”的边缘。
最后,默图穷匕见,将话题引向了那段所有人心知肚明却不愿轻易触碰的过往——灵犀阁的解散与幕天阁的回归。她的语气陡然变得冷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还是说……黎灰,你心里其实一直在介怀灵犀阁的解散?”
她不等黎灰回答,便以斩钉截铁的语气,重新定义了那段历史:
“但可惜,我说的是事实。当初的灵犀阁,本身就是在我们幕天阁的旧址之上建立起来的。我们当初拿回的,不过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这一点,无论从历史还是法理上,都毋庸置疑!”
她甚至翻出了更久远的旧账,目光灼灼地盯着黎灰,语气带着质问:
“况且,当初我家清漓和璃雪姐姐答应到灵犀阁担任阁主,难道不是你和时希姐姐一起,亲自来到禁忌之地,向我们世王哥哥陈情,并郑重邀请的吗?”
默的目光转向时希,又迅速回到黎灰身上,言辞如刀:
“这一点,你总不能赖账吧?”
“当初需要力量维持平衡时,便来相请;如今时过境迁,却私下行动,疑窦丛生……” 默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吐出了那个诛心的词语:
“黎灰,你这算不算是……想‘卸磨杀驴’?”
“卸磨杀驴”四个字,如同最终的重锤,狠狠砸下!这不仅是在质疑黎灰的动机,更是在指控他品行有亏,忘恩负义!
这一连串的问题,环环相扣,从技术风险到个人信任,从立场怀疑到历史恩怨,逻辑严密,步步紧逼,几乎堵死了黎灰所有可能敷衍或避重就轻的退路。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钥匙,试图强行撬开黎灰那深不见底的内心世界。
一直闭目养神般的水清漓,在默提出这些问题时,缓缓睁开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他没有说话,但那淡漠的目光落在黎灰身上,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他似乎在等待着,这位曾经的同事,将如何回应这番涉及过往、现在与未来的尖锐质询。
就连空中那尊正在解析数据的世王虚影,那流转的法则之光也似乎微微凝滞了一瞬,一道无形的、更加沉重的注视力,叠加在了黎灰身上。显然,默提出的这些关于信任、立场与历史心结的问题,同样引起了这位至高存在的深度关注。
所有的压力,此刻都汇聚于御王黎灰一身。他不仅要证明自己数据的真实性,更要面对这场关于他人品、立场与过往恩怨的灵魂拷问。他的回答,将直接决定幕天阁对他,以及对他所揭示的“宇宙危机”的最终态度。
黎灰的脸上,那惯常的慵懒与玩世不恭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复杂的表情,混合着被误解的愠怒、一种深沉的无奈,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积累了万古的疲惫。他幽深的眼眸中,暗影漩涡剧烈翻腾,显示出他内心正经历着巨大的波澜。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紧绷,充满了山雨欲来的窒息感。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御王黎灰,如何为自己辩护,如何应对这几乎将他逼入绝境的连环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