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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穿过那条由银色符印稳定的通道,如同潜水者猛地浮出水面,骤然接触到了截然不同的世界。

喧嚣。

并非声音的喧嚣,而是无数杂乱意念、情绪、能量残留混合成的,充斥在每一寸空气里的“背景噪音”。悲伤、恐惧、麻木、疯狂、贪婪……还有一丝丝微弱却顽强的希望。这与地魂领域那单一的冰冷意志,与深渊那绝对的死寂,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

艾米尔这缕探出的意识,如同一滴清水落入了沸腾的油锅,瞬间被这庞大的、混乱的尘世信息所包裹、冲击。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仿佛整个灵魂都要被这噪音撕碎。

他强行稳住这缕意识,如同在风暴中抓紧桅杆的水手,小心翼翼地“睁开”了感知的“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他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

这里似乎是喀布尔城外的一处边缘聚居点,由残破的帐篷、生锈的铁皮棚屋和倒塌建筑的碎块勉强拼凑而成。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臭和某种草药燃烧后的辛辣气味。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们在废墟间麻木地移动着,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

但引起艾米尔注意的,并非这凄惨的景象,而是这片聚居点下方,那如同受伤野兽般呻吟、扭曲的地脉。

在他那经过地魂知识淬炼和深渊沉寂洗礼的感知中,脚下的大地不再是坚实的依托,而是布满了无数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这些裂痕并非物理上的,而是能量层面的创伤。原本应该平稳流淌的地脉能量,此刻在这些裂痕处变得紊乱、淤塞,或是狂暴地外泄,散发出令人不适的、混杂着怨恨与痛苦的波动。

这就是他引爆地脉的后果。不仅仅是大范围的物理塌陷,更是对这片土地能量根基的永久性创伤。这些能量创伤如同扩散的毒素,污染着环境,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生活在其中的人心,催生着绝望、偏执,乃至……新的异变。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聚居点边缘,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孩子,身上正隐隐散发着与附近一处地脉裂痕同源的、不稳定的能量波动,皮肤下偶尔闪过岩石般的灰白光泽。又一个潜在的异变者,正在这被污染的环境中孕育。

一股沉重的负罪感攫住了艾米尔的意识。这是他种下的苦果。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从聚居点入口处传来。

几辆覆盖着尘土的、焊接着粗糙钢板的改装卡车轰鸣着驶入,车身上喷涂着火焰缠绕齿轮的徽记——是火种的人,但并非莎拉带领的那种精锐部队,更像是外围的巡逻或救济队伍。

卡车上跳下几名穿着旧式军装、装备相对简陋的士兵,开始从车上搬下一些密封的水桶和压缩食品箱。聚集点的人们如同闻到气味的秃鹫,麻木的眼睛里亮起一丝微光,缓缓围拢过去,秩序在生存本能面前迅速瓦解,推搡和叫骂声响起。

“排队!都排队!每人都有份!”一个看起来是小队长的火种士兵拿着电子喇叭大声维持秩序,但效果甚微。

艾米尔能“感觉”到这些士兵身上散发出的疲惫、不耐烦,以及一丝隐藏得很深的……恐惧。他们恐惧这片被诅咒的土地,恐惧这些随时可能异变的难民,也恐惧着上层那日益严苛和不可理喻的命令。

通过他们的只言片语和逸散的情绪碎片,艾米尔捕捉到了一些外界的信息:

地脉崩坏被火种官方定性为“未知原因引发的特大级地质及灵性灾害”,波及范围远超喀布尔,整个中亚地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大量城镇被毁,幸存者流离失所,异变事件呈指数级增长。

火种部队疲于奔命,一方面要救灾维稳,另一方面要镇压因环境剧变而更加活跃的“神谕”组织和其他趁火打劫的武装力量。资源匮乏,内部矛盾加剧。

而关于他——艾米尔,火种内部的通缉等级似乎再次提升,描述为“极度危险的、引发灾难的源头异变体”,死活不论。纳吉布上校因此次事件承受了巨大压力,据说行事变得更加偏激。

至于“神谕”,他们的活动变得更加隐秘,似乎在利用这场灾难大肆宣扬他们的“净化”与“进化”教义,吸纳着对现状绝望的信徒。扎曼的下落不明。

就在艾米尔消化这些信息时,他依附感知的那条能量痕迹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波动!

不是来自聚居点,而是来自更远处,喀布尔旧城的方向!一股熟悉而庞大的冰冷意志,如同沉睡了许久的巨兽,再次……睁开了眼睛?!

地魂?!它没有在之前的崩毁中沉寂?它恢复了?

不,不对。这股意志虽然庞大,却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虚弱和……急切?它似乎在搜寻着什么,一道道无形的意念扫描如同波纹般掠过大地,掠过这处聚居点,也掠过了艾米尔这缕微弱的意识!

艾米尔心中警铃大作!地魂在找他!

他立刻切断了与那条能量痕迹的连接,探出的意识如同受惊的蜗牛触角,瞬间缩回了符印保护的通道之内,退回至深渊的绝对黑暗之中。

心脏(意识层面)在狂跳。

地魂未灭,并且在搜寻他。是因为他体内那些源自它的银色根系?还是因为他最后那下“引爆”,让它遭受了重创,急需找回他这把“钥匙”来修补自身?

无论哪种可能,都意味着他一旦返回现实世界,将立刻暴露在地魂的感知之下!

而现实世界,火种视他为灾难元凶,“神谕”视他为进化之钥,无数幸存者因他而受苦……

他似乎……无处可去。

黑暗的深渊此刻反而提供了一种扭曲的安全感。

艾米尔那缕退回的意识在银色根系的包裹下缓缓平复。他“看”向周围那些连接着外界的、如同星辰般闪烁的能量痕迹。每一条痕迹,都代表着一个可能的出口,也代表着一份致命的危险。

他需要力量,需要足够强大到能隐藏自身、对抗搜寻、甚至能稍稍弥补一些过错的力量。

他将意识重新沉入体内那片银色的网络,更加专注,更加贪婪地汲取着深渊中那些混乱的能量碎片,更加刻苦地钻研、模拟着那些古老的地脉知识。

这一次,他的目标更加明确。

他不仅要回去。

他还要能活下去,并且……弄清楚这一切的真相,找到一条或许能赎罪,或许能终结这场灾难的道路。

哪怕这条路,遍布荆棘,通往更深的地狱。

深渊中,那点微弱的银色光芒,在绝对的黑暗里,执着地闪烁着,如同永不熄灭的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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