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文走了,带着一脸意味深长的笑意。
那笑容里,藏着对猎物即将落网的笃定,也藏着西方人独有的傲慢。
议事厅内,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胸膛剧烈起伏的郑芝龙。
“红毛鬼!贪得无厌的红毛鬼!”
郑芝龙咬牙切齿的骂着荷兰人。
但骂归骂,心中的算盘,却从未停止拨动。
拒绝租借漳州港,除了是他作为一方霸主的底线,也是从自身利益考虑。
把漳州港租借给荷兰人,如果以后荷兰人在背后反咬自己一口,即便是咬不死,也得掉块肉。
但他目前,也确实需要荷兰人的火器。
“银子!只要有银子!这世界上就没有撬不开的嘴!”
郑芝龙猛的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太了解这些洋人了。
他们远渡重洋来到天朝,可不是为了传达上帝的伟大,纯粹不就是为了黄金和白银嘛。
所谓的租借港口,不过是漫天要价。
只要自己给的银子够多,多到能砸晕那个身在宝岛所谓的彼得·奥沃德总督。
那他们自然会乖乖的将火器送上门来。
三倍不行就五倍,五倍不行,就十倍!
只要能打赢这一仗,只要能保住郑家在东南海的霸主地位。
这些银子早晚还能赚回来,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想通了这一点,郑芝龙眼中的迷茫逐渐消散。
“来人!”
一声暴喝,打破了大厅的寂静。
一直守在门外的几个心腹将来,还有专门负责郑家钱粮的管事,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
他们看着满地狼藉,还有郑芝龙那张阴沉的脸,大气都不敢喘。
郑芝龙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划过,最终落在管事身上。
“咱们账上,还有多少现银?”
管事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的伸出三根手指。
“回……回首领,现银还有三百万两……”
“还有大约八百万两的货物,积压在仓库,因为北边的封锁,货物出不去,银子,也进不来啊!”
三百万两。
已经相当于曾经大明一年的国税收入。
放在平时,这绝对是一笔富可敌国的巨款。
但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面对荷兰人那狮子大开口的要价。
这笔钱,也仅仅够付第一批火器的货款。
而且后续还有大军每日流水般的开销,都是天文数字。
“不够!远远不够!”
郑芝龙猛的一挥手,打断了管事的话。
“我要在一个月之内,凑齐一千万两!”
“不!是一千五百万两!”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一千五百万两?
就算是没有陈墨的封锁,一个月弄这么多银子,也是不可能啊!
更何况现在商陆断绝,进项全无。
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首领,这……这实在是……”
管事刚想开口叫苦,就被郑芝龙那杀人的眼光给瞪了回去。
“没办法就去想办法!”
郑芝龙站起身,一步步的走到众人面前,身上的杀气,让众人都打了个冷颤。
“咱们郑家在闽南经营了这么多年,保了一方平安。”
“如今大难临头,难道不是那些受咱们庇护的人出力的时候到了吗?”
他的声音,变得冷酷。
“传我的命令,即日起,郑家控制的所有区域,预征十年海税!”
“凡是做买卖的商户,不管大小,一律按商铺大小,货物价值,缴纳备战税!”
“凡是有余粮的富户、地主、必须捐出三成家产,充做军饷!”
“哪怕是普通的渔民,农户,每家每户,也要按人头缴纳人头税!”
预征十年?
在场的众人,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什么概念?
这是要把老百姓十年的血汗,一次性榨干啊!
这哪里是征税,这分明就是抢!
“首领!这!!!这万万使不得啊!!”
一个跟随郑芝龙多年的老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如今本就民心不稳,北边的陈墨又在到处收买人心。”
“若是咱们再下此狠手,恐怕……会遭到反噬啊!”
“百姓们要是活不下去,那可是会造反的!”
众人纷纷跪地求情,他们虽然也贪,也狠,但他们更清楚,这是在挖自己的根。
把百姓逼急了,他们这些人,一个不会有好下场。
“造反?”
郑芝龙冷笑一声。
“他们敢吗?”
“他们手里的锄头,能挡得住老子的枪炮吗?”
“你们这群蠢货,现在还没看明白局势吗?”
他一把揪住那名老将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如果这一次我们输了,咱都得死!”
“陈墨那小子的新政,难道你没听说过吗?”
“他那些所谓的新政,就是在针对我们这些大户!”
“他要把咱们的田地分给那些泥腿子,要把咱们的家产充公,要把咱们的权利踩在脚底!”
“到时候,别说是一千万两银子,就是你们兜里的一个铜板,都保不住!”
郑芝龙松开手,将那老将一把推开。
“告诉下面的那些商户,百姓!”
“老子这是在救他们!”
“这是在保住他们的家业,保住他们的祖宗基业!”
“不想被陈墨那个活阎王把家底抄个底朝天,就给老子乖乖交钱!”
“谁要是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藏着掖着,敢说半个不字。”
“那就以通敌论处!直接抄家!”
“抄出来的银子,正好充公!”
这一番话,说的众人哑口无言。
他说的,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
江南士绅,就是最好的例子。
陈墨绝对会将他们霸占多年的大量田产充公,重新分配。
但郑芝这疯狂的举动,还是让众人心中涌起一阵深深的寒意。
他为了那最后的一点点胜算,已经不惜赌上一切。
包括郑家的名声,闽南百姓的死活。
郑芝龙一脚踹翻眼前的桌子,怒吼道。
“还愣着干什么!都给老子去办!”
“谁要是完不成任务,就提头来见!”
“是……”
众人连滚带爬的退出了议事厅。
走出政府大门,众人对视几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异样。
只是目前,谁都无能为力。
闽南的天,又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