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很疑惑。”
柯缕停下脚步，似乎是看出了亚历山大神情里的意思，她的声音顺着峡谷的风传来：
“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亲眼见证奥赫玛的强大，仅此而已。”
柯缕的语气像是陈述一个事实，并没有炫耀的意思。
亲眼见证奥赫玛这一份足以碾压一切常规认知的力量之后，柯缕想在亚历山大心中埋一颗种子，这颗种子的名为：跟着我，就能让你变得如此强大。
战斗已然结束，海瑟音给的压力尽数消散。
柯缕不再犹豫转身离去，她相信以亚历山大的性格，不会毁约。
“等等！”
亚历山大强忍着体内翻涌的气血和无处不在的剧痛，用长枪支撑着重新站直了身躯。
他现在的模样很狼狈，铠甲破损，金发沾染了尘土与血迹，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并未完全熄灭。
“既然是赌斗，就得有赌注，战书上写的是败者退出国运战争，我亚历山大从不算话不算数的人，肯定会遵守。”
“但我也不爱占人便宜，尤其是在对手明显手下留情的时候，这场对决，我罗马城输得心甘情愿，但赌注不该就这一样。”
闻言，柯缕离开的身影顿住，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亚历山大身上。
两人隔着数步的距离，无声地对视着，峡谷中只剩下风声呜咽。
良久，柯缕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这个亚历山大……倒是有趣。
败局已定，身受重伤，想的却不是乞求怜悯或发泄不甘，而是纠结于赌约的“公平”？
在这种情境下，反而让她高看一眼。
“不需要。”
柯缕开口，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对我来说，赌约的内容就是你退出国运战争，这便足够了，其他的，不必了。”
“不，这不够。”
亚历山大语气沉定，态度半分没松，缓缓摇了摇头。
动作幅度不大，却还是牵扯到胸前伤口，疼得他喉间闷哼一声，可那双鎏金般的眼眸里，战意未消，反倒愈发坚定。
他既是浴血拼杀的战士，也是撑起罗马城的领主，所以更加明白，奥赫玛如今的疆土、荣光，每一寸都是柯缕带着将士们踏过尸山血海拼来的。
多少人埋骨沙场，多少家庭支离破碎，无数心血与牺牲堆起这份基业，厚重得容不得半分轻慢。
把这样沉甸甸的一切，押在两人对决的输赢上，赢了，是漠视将士们的付出，输了，是辜负追随者的信任。
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对过往牺牲的亵渎，更是对麾下众人的不负责任。
其实早在应下这场赌斗时，亚历山大就想明白了，哪怕他和安东尼拼尽全力侥幸赢了，也绝不会真逼柯缕履行战书，逼奥赫玛退出国运战争。
那样赢来的胜利，太轻，也太不公平，根本配不上双方将士的热血。
他所求的不过是一丝喘息的机会，一份能让罗马城在奥赫玛的锋芒下，靠着自己的力量安稳生存，慢慢发展的承诺，仅此而已。
可如今，是他输了，输得心甘情愿。
退出国运战争的约定，他自然会遵守，这是赌斗的规则，也是对柯缕方才手下留情的回应，战士从不会输不起。
但于他亚历山大个人而言，这场对决远没结束，该有另一份赌约。
无关城邦兴衰，只属于两个战士之间，对等又纯粹的约定。
他抬手按在胸口，忍着剧痛挺直脊背，目光灼灼望向柯缕沉声开口：
“请提出你的要求吧，只要不碰我的底线，不违我的原则，我皆应下。”
这是一个人意志的体现，明明应当让人震撼和感动……但柯缕却蹙起了眉。
这个人……好固执。
这是柯缕的第一想法，她倒是能大概猜出来亚历山大是怎么想的。
与其说这是固执，不如说是刻在骨子里的罗马个人英雄主义。
亚历山大明明也是现代人，言行举止却带着股旧时代的沉厚质感，像一副蒙尘却依旧锋利的古老铠甲。
“我明白了。”
柯缕垂眸颔首，她倒是没料到身为一方领主的亚历山大竟会执着于此。
往好听了说，是原则性极强，重诺守信，往难听了讲，便是傻得无可救药。
在这弱肉强食的国运战场，道义与原则往往最不值钱，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这般死磕底线，反倒显得突兀又愚蠢。
但柯缕没特意点破，也没妄加评论。
每个人心里都有块不肯让步的地方，是支撑自己走下去的根，她向来不管旁人坚守什么，就像不希望旁人指摘她的选择一般。
抬眼看向亚历山大，他伤口未愈，脸色泛白，但那双眼睛却满是不肯妥协的坚持。
柯缕心头了然，若是不答应他的要求，这个认死理的男人，怕是往后岁岁年年，都会对此耿耿于怀。
既然如此，那便答应他好了，凯撒也不是丝毫不讲情理的人。
“既然你坚持……那么，我的要求是，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我们在现实世界中相遇，如果到了需要你做出某个重要选择的关头……你必须做出一个与你一贯的行事风格……完全相反的选择。”
这个要求很奇怪，很模糊。
不涉及任何具体的利益，却很有可能会触及某一个人一直坚持的原则。
亚历山大明显愣住了，皱紧眉头，陷入了沉思，他又看不懂柯缕的意思了。
明明是在帮助他坚守原则提出赌约，但内容却很可能让他打破原则，像是在脱裤子放屁，理解不了。
柯缕却没有等待他的回应，她最后看了亚历山大一眼，旋即转身，与海瑟音一同，毫不留恋地向着峡谷外走去。
她不指望亚历山大能真的答应，只需要在她说的那一时刻不要站在她的对立面就足够了。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消失在峡谷的出口。
亚历山大依旧站在原地，咀嚼着那个古怪的赌约，心中五味杂陈。
而随着他的沉默与柯缕的离去，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无形的闸门被落下。
第三次国运战争，至此，正式结束。
奥赫玛的旗帜，成为了这片战场上唯一，也是最终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