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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蜷在荒庙草堆上时,寒毒正顺着骨髓往天灵盖钻。

皮肤下的裂纹像蛛网似的爬过手背,又往眼睑蔓延,每眨一次眼都像有碎玻璃扎进眼眶。

药婆子端着陶碗凑近时,我闻到了阳井水特有的甜腥气——那是她凌晨翻三座山,在朝阳初升时接的第一捧泉水,金红色的水纹在碗里晃得人眼晕。

再喝一盏,您还能撑半月。她的手抖得厉害,碗沿磕在我齿间,水溅在下巴上,烫得生疼。

我看见她眼角的皱纹里凝着泪,灰白的发梢沾着草屑——这老医女怕又是整夜没合眼,守着我熬药。

我摇头,伸手按住她的腕。

她的皮肤比我还凉,像块老树根。半月够做什么?我扯了扯嘴角,不如把这盏水留给村口的小镜,她咳得厉害。

药婆子突然把碗往草堆里一摔。

陶片迸裂的脆响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您当老身是三岁小儿?她蹲下来抓着我肩膀,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您看看这裂纹!她扯开我衣襟,锁骨处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露出下面青紫色的筋脉,寒毒裹着共业池的怨气,连九阳残脉都压不住!

我摸向胸口,那枚金色昙花标本还在。

七年前小昭咽气前塞给我的,花瓣边缘被体温烘得发卷,背面她用炭笔写的字还清晰:阿牛哥,他们不信你,但我信。

灯在人心,不在经上。指尖抚过字时,掌心最后一丝信号纹突然跳了跳,像被什么挠了下。

去把夜行僧叫来。我把昙花贴在胸口,那里的皮肤裂得最凶,却奇异地没那么疼了。

药婆子还在抽噎,我拍了拍她手背:我要托他送个信。

夜行僧是从梁上跳下来的。

这哑巴和尚总爱蹲在房梁上,灰布僧袍沾着蛛网,眼神却比刀还利。

我把昙花塞进他随身的粗布口袋,凑到他耳边:去快腿帮,找铁脚七。

告诉他,正月十五,断碑坡,我要办万灯会。

他垂眼盯着口袋,喉结动了动,突然双手合十。

我知道这是应下了。

等他翻上屋檐时,药婆子猛地拽住我胳膊:您只剩七日命,何必再入险地?

窗外飘起细雪。

我望着雪花落在她发间,想起初遇时她在乱葬岗挖药,被野狗追得跌进泥坑,骂骂咧咧地说这鬼江湖,早该烧干净。

如今她的骂声轻了,眼里却多了团火。我不是去争命。我指腹蹭过她手背上的药渍,是去还债。

那些年我送的饭、救的人、挨的骂,都该有个回音了。

三日后,南方火塾的信鸽扑棱棱撞进庙窗。

我拆开赵敏写的密信,墨迹未干,还带着松烟墨的香气:心灯纸已备,以孩童手抄《实录》为芯,混愿金粉。末尾画了朵歪歪扭扭的火棘花——她总说这花像我,扎手却暖人。

当夜,火笛十三声划破夜空。

我蹲在庙门口听那声音传向四方,第一声是这一盏,照的是那个雨夜背人进屋的骑手,第二声是照的是替穷书生垫饭钱的傻小子,到第七声时,我听见自己都忘了的事:照的是在破庙替小叫花子捂热红薯的阿牛哥。

雪越下越大。

铁脚七的快腿帮该到成败岭了吧?

我蜷在草堆里,意识有些模糊。

恍惚间掉进了镜湖残脉的记忆——那是九阳初成的夜,我为救被狼围住的猎户强行冲脉,寒毒反噬得整个人发抖,昏过去前还攥着怀里的饭盒,怕凉了人家的糖醋排骨。

再睁眼时,我躺在竹塌上,窗外有细碎的脚步声。

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纸,我看见小昭的影子。

她蹲在屋檐下,怀里揣着半块冷烧饼,睫毛上沾着霜。你说你是假身?她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点鼻音,可那一晚,你明明疼得发抖,还说姐,我饿......但单不能超时

我猛地坐起,掌心的烙印渗出一滴黑血。

那血珠落地,竟绽开一朵指甲盖大的金花,花瓣上流转着暖融融的光——是心灯真气的雏形。

正月十四深夜,庙外的狗突然狂吠。

我扶着墙走到门口,看见铁脚七的快腿帮暗卫跪在雪地里,额头沾着血:三十车灯材被天机阁截在成败岭山口,铁老大正带着兄弟硬冲......

灯娘到了。暗卫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火把的噼啪声。

我眯眼望过去,雪幕里有个佝偻的身影拄着拐杖,走得很慢很慢。

等她靠近些,我认出那是三年前在雪地里冻晕的盲眼老妪——我曾把自己的棉袍披给她,她攥着我冻裂的手说:姑娘家的手,该暖炉边烤着。

我记得那双手。灯娘的声音混着风雪飘过来。

她摸向第一盏灯的纸面,粗糙的指腹蹭过孩童歪扭的字迹,冻裂了还在递饭盒。

下一刻,她的枯手腾起火焰。

不是寻常的火,是金红色的,像阳井水里的光。

烈焰裹着她的身影腾空而起,照亮整座山谷。

三百盏灯同时地燃起来,火光映得雪都成了暖色调。

观星子的星盘我没见着,但我知道——灾星印记逆转了。

掌心的烙印突然开一线,像只温暖的眼睛,凝视着北方。

我摸了摸腰间的旧布包,里面装着小昭的昙花,装着药婆子偷偷塞的半块桂花糕,装着小镜用草叶编的灯穗。

该我去赴约了。我对着雪夜轻声说。

庙外的雪还在下,我的脚印踩上去,发出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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