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打在脸上生疼,我却觉得这冷意正好压一压掌心的灼痛。
每一步踩下去,积雪里都腾起一缕焦烟——生命力正顺着脚掌往地下渗,像被抽干的泉水。
可我偏要踩得重些,听那声里混着焦响,像极了三年前送外卖时,冻硬的鞋底碾过冰面的动静。
断碑坡到了。
北风卷起半幅旌旗,诛伪清道四个血字刺得人眼睛发疼。
长雪山庄的玄铁甲、金乌神教的赤焰袍、天机阁的星纹披风,三派联军像片黑红金交织的海,将我围在浪心。
最前排的寒照立在雪地里,剑尖垂地划出半道弧,眉心四象符印泛着幽蓝,活像块淬了毒的玉。
张教主。高处传来清越的笛声,我抬头,见赵敏立在南岗高台,愿金长河图卷在她身侧铺展如瀑,百名火使手持火笛,金红火焰正顺着笛孔往上蹿。
她发尾的珍珠坠子被火光映得发亮,忽然冲我弯了弯眼睛,唇形分明是:你不是一个人在点灯。
这句话撞进心口时,我听见自己喉咙里溢出声笑。
三年前在绿柳山庄,她也是这样,明明举着倚天剑要砍我,眼里却藏着星星。
我摸了摸腰间的旧布包,昙花的干瓣隔着布蹭得手心发痒——那是小昭走前塞的,说等我点亮心灯那天,要让花香飘满光明顶。
残念!寒照的剑指过来,四象符印突然暴涨三寸,你以凡俗妄念玷污九阳,今日必受圣道净化!
我没接话。
断碑前的雪被我跪出个坑,保温箱的布面磨得起球,旧鞋摆上去时,鞋底那个洞正对着碑上断碑坡三个字。
这双鞋跟了我五年,从送外卖到当教主,前掌磨穿的洞是在暴雨天跑单时蹭的,后帮开线是被恶犬追着爬墙刮的。
那时候总想着换双新的,如今倒觉得,没这破洞,倒不像我了。
灯芯是外卖评价簿的残页,边角还沾着糖醋排骨的油点子。
我摸出火折子,火星溅在纸上的刹那,掌心的竖瞳突然烫得惊人。五星好评,谢谢老板。我念出第一行字,火焰地窜起来,金红的光裹着油点子的焦香,熏得人眼眶发酸,我叫张无忌,送过外卖,挨过饿,爱过人,也被人骗过。
天地突然静了。
先是北边传来闷雷似的轰鸣,我抬头,看见成败岭方向亮起一片金光——是铁脚七的快腿帮!
他们举着灯冲过天机阁的封锁线,铁老大左手攥着染血的灯柱,右手还在挥刀,声如洪钟:他是我们的教主!血从他指缝往下淌,滴在灯柱上,竟开出朵小红花。
南诏方向有火光冲霄,焚青的身影在火里若隐若现,她捧着被烧毁的神坛灰烬,指甲缝里全是黑灰:什么真神?
能给百姓分半块饼的,才是神!灰烬在她掌心聚成灯座,火苗地窜起三尺高。
东海渔村的方向飘来海腥味,我闻见熟悉的鱼干香。
王阿公的破嗓子喊得走调:当年小张大冷天给我送药,鞋都跑丢一只!他举着那双我落在他家的破鞋,灶火映得他脸上的皱纹都发着光,今儿个,咱给小张点盏长明灯!
一盏、两盏、万盏......
灯火像条金色的河,从北到南漫过整片江湖。
我看见雪停了,看见灾星印记在光河里碎成星子,看见赵敏的愿金图卷泛起涟漪,将所有灯火的影子都收了进去。
她朝我用力点头,发间的珍珠坠子落进光河,溅起一串小灯花。
放肆!四象翁的怒吼震得石碑嗡嗡响,寒照的剑突然暴长三尺,剑气裹着冰雪劈过来。
我没躲,盯着那剑刃划破空气的轨迹——三年前被玄冥神掌冻僵时,也是这种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冷。
可现在不同了,我听见万千灯火在耳边低语,看见药婆子撒出的燃心散在半空炸开,百姓掌心的阳种像小太阳似的亮起来,他们举着灯,喊着我的名字,声音撞在一起,比任何神功都烫。
剑刃触到护罩的瞬间,我尝到了血的甜。
金红的气墙裹着灯油香,将寒照的攻势揉成了棉花。
他踉跄后退,剑尖插在雪里,突然抬头看我,眼里有泪混着血往下淌:师父......我们守着圣道,是不是守错了?
我笑了,血珠顺着嘴角滴在旧鞋上。
保温箱的布面被火光映得发红,里面的桂花糕碎渣沾着我的血,像撒了层红砂糖——那是药婆子塞的,她说教主也该尝尝甜。
正统不在血里,不在经里......我伸手接住飘落的灯花,它烫得我缩回手,却又舍不得甩,在这一盏盏灯里。
最后一丝加速修炼的力从丹田涌上来,我引着它往竖瞳里钻。
天地突然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所有灯火都转了方向,像亿万双眼睛盯着我。
寒照的剑落地,他跪在雪里,额头抵着我的旧鞋,声音闷得像敲鼓:原来圣道......是人心。
掌心的竖瞳缓缓合上,又轻轻睁开。
我望着远方海面,那里有艘黑船的影子,船头站着个小娃娃,抱着本《九阳真经》。
经书燃起幽蓝火焰,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那是我啊,七岁的我,在蝴蝶谷等胡青牛治病的我,在雪地里啃冷馒头的我。
原来我不是神,也不是鬼......我摸着旧鞋上的破洞,灯火烧得我后背发烫,我只是,有人记得的人。
万灯渐熄时,余烬像萤火虫似的飘起来。
我瘫坐在碑前,听见自己的呼吸像破风箱似的响。
旧鞋上的血慢慢冻成红冰,保温箱里的昙花干瓣被风卷起来,打着旋儿往北方飘——那里有赵敏的愿金图卷,有铁脚七的快腿帮,有所有举着灯喊我名字的人。
雪又下了,轻轻盖在我脸上。
我望着天,看见最后一盏灯的光,像颗星星,落进了竖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