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玉藻前俱乐部,此刻被一种肃杀的气氛笼罩。犬山贺的尸体被暂时安置在门廊下,盖上了一件深色的外套,只露出那双价格不菲的牛津鞋。
昂热没有移动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手杖拄地,如同守夜人。远处,隐约传来了警笛声,但很快又远去,显然被某种力量拦在了外围。
最先赶到的是源稚生。
黑色的轿车急刹在路边,车门猛地推开,源稚生快步走下,他依旧穿着那身墨色和服,但脸上已没了之前的沉稳,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一眼就看到了门廊下那具被覆盖的尸体,以及站在尸体旁,面无表情的昂热。
“校长!”源稚生快步上前,目光扫过地上的血迹和弹痕,最后落在昂热身上,“这是……怎么回事?犬山家主他……”
“如你所见,源大家长。”昂热的声音平静无波,“一场拙劣的伏击。犬山贺替我挡了子弹。”
源稚生蹲下身,轻轻掀开外套一角,看到犬山贺胸前那片触目惊心的弹孔和凝固的鲜血,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迅速将外套盖好。他站起身,眼神复杂地看向昂热,有愤怒,有不解,也有一丝深深的无力。
“是谁……”
“这个问题,或许你该问问另一位。”昂热打断了他,目光投向街道的另一端。
又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行过来,停下。车门打开,首先探出的是一根精致的手杖,随后,橘政宗那略显消瘦的身影钻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和服,左臂的空袖管被仔细地别好,脸色在路灯下显得比平时更加苍白,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虚弱。他在随从的搀扶下,步履略显蹒跚地走了过来。
“昂热校长,稚生。”橘政宗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沉重与一丝喘息,仿佛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内心的悲痛,“我刚收到消息……这、这真是太令人震惊了!阿贺他……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他走到近前,目光哀痛地看向犬山贺的尸体,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才转向昂热,微微欠身:“校长,您没有受伤吧?听到您遇袭的消息,我真是……万分惶恐和愧疚!竟然让您在日本,在蛇岐八家的地界上,遭遇如此危险!”
他的表演堪称完美,担忧、愧疚、悲痛,每一种情绪都表现得淋漓尽致。若非昂热早已心生警惕,恐怕也会被他这副姿态所迷惑。
源稚生看着橘政宗,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眉头锁得更紧。
昂热静静地看着橘政宗表演,直到他说完,才淡淡开口:“橘先生的消息,很灵通。”
橘政宗脸上的悲痛僵了一瞬,随即化为苦笑:“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若是还后知后觉,岂不是太失职了?校长,请您相信,这绝非家族的本意!这一定是某些……某些无法无天的狂徒所为!家族一定会彻查到底,给您一个交代!”
“交代?”昂热轻轻重复了一遍,目光扫过源稚生,最后定格在橘政宗脸上,“橘先生认为,什么样的交代,能抵得上一条家主的性命?还是说,在你们看来,有些人的命,本来就可以作为交易的筹码?”
这话语里的锋芒,让源稚生脸色一变。橘政宗则微微垂首,语气更加沉痛:“校长言重了!阿贺是家族重要的栋梁,他的逝去是家族巨大的损失,绝非任何筹码可以衡量!我以蛇岐八家代理大家长的身份向您保证,无论幕后黑手是谁,家族都将追查到底,绝不姑息!”
“代理大家长?”昂热捕捉到了这个称谓,看了一眼旁边的源稚生。源稚生沉默着,没有否认。
“稚生年轻,许多事情还需要历练。”橘政宗解释道,语气自然。
昂热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他指了指犬山贺的尸体:“犬山贺临死前,问了我一个问题。”
源稚生和橘政宗都看向他。
“他问,卡塞尔本部,真的能拯救日本吗?”昂热缓缓说道,目光如同探照灯,审视着两人的反应。
源稚生眼神微动,似乎被这个问题触动。而橘政宗则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疑惑与关切:“拯救日本?校长,阿贺他……为何会这么问?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这就要问你们了。”昂热语气平淡,“关于高天原,关于那沉睡的‘神’,你们究竟知道多少,又隐瞒了多少。”
橘政宗脸上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异样,随即被更深的忧虑取代:“校长,您提到的这些……都是家族古老的传说,虚无缥缈。难道您认为,阿贺的死,与这些传说有关?”
“传说不会派人拿着机枪在街头伏击。”昂热冷冷道,“橘先生,不必再绕圈子了。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听你辩解或者表演。犬山贺的死,极渊任务的背叛,还有你们内部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这一切,都需要一个彻底的清算。”
他顿了顿,看着橘政宗那双看似诚恳的眼睛:“我知道你有问题,橘政宗。虽然我还不清楚你的全部底细,但你最好记住,卡塞尔学院,从不畏惧清理门户。”
这话已是近乎直接的指控。源稚生猛地看向橘政宗,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询问。
橘政宗脸上的悲痛和虚弱似乎凝固了,他迎着昂热的目光,沉默了几秒钟,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但最终,他还是缓缓低下了头,语气变得无比沉重:
“校长,我理解您的愤怒和怀疑。家族近期确实发生了太多事情,让您产生了误解。我无法立刻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我恳请您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蛇岐八家的未来。”
他抬起头,看向昂热,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关于您之前的提议……回归本部,共同应对危机。我认为,这或许是眼下唯一可行的道路。我会尽力说服家族内部的保守势力,促成此事。只希望校长能给予我们一些时间和信任。”
这番表态,转折得有些突兀,却也将皮球踢回给了昂热。是继续强硬施压,还是暂时接受这看似妥协的姿态?
昂热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他清楚,橘政宗这是在以退为进。但他此刻,确实需要蛇岐八家的力量,至少是部分力量,来应对高天原的威胁。而且,犬山贺的尸体还躺在那里,当务之急,是处理后续。
“信任,需要行动来换取,橘先生。”昂热最终说道,“我会看着你们的‘行动’。”
他不再多言,拿出手机,走到一旁,拨通了一个号码。这个号码并非卡塞尔本部的线路,而是直接连通了台场的安全屋。
电话很快被接起。
“是我,昂热。”校长对着话筒说道,声音不高,但很清晰,“玉藻前俱乐部,需要你过来一趟。带上你……神奇的本事。”
他没有多说,便挂断了电话。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橘政宗和源稚生都看着昂热的背影,心思各异。橘政宗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而源稚生,则看着地上犬山贺的尸体,又看看昂热,再看看身旁的橘政宗,只觉得眼前的迷雾,似乎越来越浓了。
夜风吹过,带着寒意。一场更复杂的博弈,显然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