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尚未停歇,北境急报已如惊雷般撕裂了凌晨的寂静。
沈清禾立于堂前,手中密信边缘已被她攥得发皱。
窗外天色灰白,雪光映照下,她眉目冷峻如刀刻。
那纸上寥寥数语,却似蕴藏千钧之力——“冬麦异变,银丝缠穗,抽节提前三旬,百姓惶惧,疑为天谴。”
她指尖微颤,并非因惧,而是心潮翻涌。
这不是灾异,是回应。
是千家絮在人间织出的温度,终于穿透山河地脉,唤醒了沉睡的共生之力。
“陆时砚。”她低声唤道。
帘外雪影一动,那人已踏雪而来,玄色长袍沾满霜花,面色却温润依旧。
他接过信纸,只一眼,眸底便掠过一道锐光。
“不是天谴,”他轻声道,“是地脉醒了。”
二人并肩走入内室,案上早已铺开《通览图》与沈清禾识海中拓印而出的漕运脉络图。
红线纵横,标记着禾社种子所至之处——自南疆村落,沿官道驿站,渡江越岭,直至北境边陲。
而今夜夜微光不息,尤以人流汇聚之地最为炽盛,宛如星火连成暗河。
“你瞧这里。”陆时砚执笔点向几处枢纽,“驿站、渡口、集镇,皆为民流命脉所在。我们以为运送的是盐粮布匹,实则,也把‘活路’种进了人心。”
沈清禾凝视良久,忽而低笑:“所以作物并非被动生长……它们在感知。感知希望,感知执念,甚至彼此呼应?”
“正是。”陆时砚抬眼望她,“人心所向之处,地气自生共鸣。千家絮能织暖寒夜,为何冬麦不能破雪迎春?”
话音落下,屋内一时静极。
唯有炭火噼啪,映得两人影子交叠在墙上,如共负山河。
沈清禾闭目,神识沉入空间。
只见棉花田中银光未退,三种新生植株静静挺立,根系交织如网,灵泉流淌其间,竟隐隐与外界某处遥相呼应。
她猛然睁眼:“北境贫寒,冻土难耕,若能让新棉扎根,不止可纺雪绒布,更能养地固壤。”
她转身走向柜架,取出密封陶罐——内藏此次培育的抗寒奇种:茎韧如竹,叶含清香,遇霜不凋,且自带驱虫之效。
旁边另有一组刻满符文的陶管组件,是她近日参悟地脉波动后所制,可缓释灵泉精粹,助作物破土定根。
“铁头!”她扬声唤道。
院中一声应诺,铁头披甲而入,脸上风霜未消,眼神却坚毅如铁。
他曾是市井打手,如今却是禾社最可靠的护卫队长,对沈清禾忠心不二。
“你带十名精干,即刻启程北上绿苗村。沿途经五驿三渡,每站停留不得超半日。”沈清禾将陶罐与符文组件郑重交予他,“务必在融雪前完成试种,埋设节点,记录生长异象。”
铁头抱拳领命,正欲退下,忽觉袖中一沉。
小梭儿不知何时蹲在门边,小脸冻得通红,手里紧紧攥着一本粗糙缝制的手抄册子。
他飞快塞进铁头怀里,低声道:“带上这个……我想让更远的地方,也能织出暖布。”
铁头一怔,翻开一看,脊背骤然绷直——图样精细,工序分明,竟是全套纺机构造与千家絮织法口诀!
一字一句,皆由孩童凭记忆默写而成,错漏极少。
“你……如何得知?”沈清禾蹙眉走近。
小梭儿仰起脸,眼神清澈如雪后初晴:“我看阿姐们织布看了三年。我知道,冬天不该有人冻死。”
沈清禾怔住。
她望着这瘦弱少年,忽然想起自己穿越之初,在破屋中饿到意识模糊时,也曾听见远处纺车轻响——那是人间尚存的温度。
她弯腰抚了抚孩子的头,声音轻却坚定:“不错。这不该是秘密。”
当夜,沈清禾命人加印百册,封面伪装成寻常《农事杂录》,夹在粮包布卷之中,随队北上。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在每根陶管内壁,悄然刻入微型地脉符文——不起眼,却能在运输途中缓慢激活沿途土地的生命脉络,如同撒下一粒粒沉默的火种,静待燎原。
七日后,北境再传讯鸽。
新棉种破残雪而出,三日高及膝,清香弥漫十里,虫蚁避行;牧民惊觉羊群啃食其叶后,毛质柔亮,冬日不再结毡打结。
更有一队游骑误触幼苗,竟觉掌心温热,似有灵气流转。
而春燕——那位曾靠千家絮重拾尊严的寡妇织工——主动请缨,率五名织妇跋涉千里,就地建坊。
她们以骨针为梭,皮绷作架,竟织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雪绒布”:轻若无物,韧胜牛筋,贴身保暖而不闷汗,专为骑兵寒冬驰骋所制。
军镇闻讯,连夜派使前来洽谈定制。
沈清禾立于院中,手握最新战报,目光投向北方茫茫雪原。
风拂过她的发梢,仿佛带来了远方土地苏醒的呼吸。
不只是布,不只是粮。
是人心与大地之间,终于重新接通的脉搏。风雪初歇,春寒料峭。
沈清禾立于仓廪阁顶层的窗前,手中握着一卷尚未干透的《北境试种录》。
铁头传回的第七封急报摊在案上,字迹潦草却难掩振奋——新棉三日破雪、牧群异变、游骑触苗生温……每一句都像是大地在低语,而她,终于听见了那久违的回应。
她眸光微闪,指尖轻抚过纸面,仿佛能触到千里之外冻土下悄然萌动的根系。
这不是奇迹,是“共感”的开端。
千家絮织暖人间,冬麦破雪提前三旬,新棉扎根极寒之地——作物之间,竟有了跨越山河的共鸣。
它们不再只是被种植的生命,而是成了传递希望的信使。
“该推新政了。”她低声自语,转身提笔疾书。
不过半日,“织耕联动”令便以八百里加急传向北方诸村:凡愿试种抗寒新棉者,可预领半年口粮与一套简易纺具,由禾社先行垫付;秋收后以棉抵偿,不足不追,盈余归民。
更附《试种手册》一册,图文并茂,连老农也能照图施工。
消息如风掠雪原,所过之处人心浮动。
有人犹疑,怕是圈套;也有人眼含热泪,跪在门前焚香谢天——这些年饿怕了,冷怕了,如今竟有人送粮送器,还不要利?
与此同时,柳三娘已率船队沿江而下。
那些曾废弃多年的古渠,在匠人日夜抢修下重新贯通。
一艘艘货船满载“技术包裹”启程:陶罐密封种子,符文陶管嵌入舱底,图纸压在布卷夹层,随行还有从禾社学堂选出的年轻匠人,专为各地答疑解惑。
陆时砚站在码头高处,望着船只渐行渐远,唇角微扬:“我们现在运的不是货物,是春天的脚步。”
他话音未落,远处观脉台忽有金光一闪,似流星坠地。
春分祭地那日,天地交泰。
沈清禾再次登上观脉台。
石阶冰冷,她的脚步却沉稳如初。
身后跟着春燕带来的五名织妇,她们将亲手织就的第一匹“雪绒布”铺展于祭坛之上,洁白如云,轻若无物。
她取出一缕千家絮,指尖微颤。
这是最初的那一簇,来自南疆最贫苦村落里第一位学会织布的妇人之手。
如今,它将回归大地。
絮丝飘落入地缝瞬间,灵泉轰然激荡!
整座观脉台轻震,铜印在她怀中骤然发烫。
识海之中,九州农脉图豁然洞开——无数红蓝光点如星河点亮,正是各地使用禾社种子与千家絮的村落。
血脉相连,脉络分明。
而就在极北尽头,一道从未显现的金色脉络缓缓浮现,蜿蜒如龙,直指传说中的“天工遗墟”。
耳边似有古老回音低响:“钥匙已动,锁门将开。”
陆时砚踏雪而来,解下披风轻轻覆上她肩头,声音温柔:“你在听什么?”
她没有回头,目光仍锁在那道金线之上,唇角微扬,一字一句,如叩心钟:
“是大地,在重新学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