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没有发动。
他依旧潜伏在阴影里,像一头守护着致命宝藏的恶龙,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被放置在垃圾桶顶上的白色小点。
时间缓慢地流逝。
每一分钟都像是在煎熬。
他在等。等一个几乎不可能会发生的奇迹。
或者,只是等一个确切的、彻底的死心。
也许过了十分钟,也许更久。公寓楼的门没有任何动静。
顾衍眼底那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期望,如同风中的残烛,一点点熄灭下去。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自嘲表情。
果然。她不会下来。
她甚至可能根本没发现药丢了,或者根本不在意。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就在他几乎要彻底放弃,准备发动车子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区域时——
那扇公寓楼的门,忽然又被轻轻推开了。
顾衍的身体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林晚的身影再次出现。她依旧裹着那件厚外套,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焦急和些许烦躁,目光在地上逡巡,显然是在寻找丢失的药袋。
她的视线扫过空荡荡的人行道,眉头紧锁。
然后,她像是察觉到什么,目光缓缓抬起,落在了几步之外那个绿色的垃圾桶上。
以及,那个被刻意、甚至可以说是笨拙地放置在最高处的、小小的白色药袋。
她的动作明显顿住了。
脸上的焦急凝固,转而变成一种极度的困惑和……难以置信的警惕。
她站在那里,没有立刻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那个药袋,仿佛那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环顾四周。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路灯投下寂静的光晕和摇曳的树影。
顾衍屏住呼吸,整个人缩在驾驶座的阴影里,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会将她惊走。
林晚犹豫了足足有一分钟。最终,对药物的需求似乎战胜了疑虑和恐惧。
她快步走上前,一把抓过那个药袋,指尖碰到塑料袋时甚至抖了一下。
她看也没看,像是怕被什么东西追上一样,立刻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回了公寓楼,
大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重重关上,落锁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一切再次归于沉寂。
街对面,黑色的车内。
顾衍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许久,才缓缓地、深深地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
她拿到了。
她没有看他这边一眼。
她像是逃离什么瘟疫一样逃回去了。
目的达到了。
他帮她找回了药。
可是为什么……胸口那股“拧巴”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沉重、更加酸涩,沉甸甸地坠在那里,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钝痛。
他缓缓抬起那只受伤的手,看着手背上已经不再流血、却依旧狰狞的伤口。
然后,他发动了车子,引擎低吼一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驶离了这条街道,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个绿色的垃圾桶顶上,还残留着一丝被人小心翼翼放置过的痕迹,以及空气中,那若有若无、尚未完全散尽的雪松冷香,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日子像被拉扯的橡皮筋,在极度的紧绷和一种诡异的平静之间来回弹动。
那个夜晚之后,顾衍似乎真的从林晚的物理空间里消失了。
没有礼物,没有“偶遇”,公寓楼下再也看不到那辆沉默的黑色轿车。
然而,那种被无形注视的感觉却并未完全消散,只是变得更加隐秘,更像一种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地挑动着林晚的神经。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得了妄想症,甚至又一次去看了心理医生,得到的结论依旧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典型症状。
她试图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照顾安安和经营那间小小的线上画室里,用忙碌麻痹自己。
但总在不经意的瞬间,她会猛地抬头望向窗外,或者在人流中下意识地寻找某个高大的身影,
然后又被自己的这种行为吓得心头一凛。
她发现自己竟然……有点习惯了那种令人不安的“关注”。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自我厌恶的恐慌。
深冬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覆盖了R国寂静的街道。
这天傍晚,林晚接着一个意外的电话,是本地一个小型艺术基金会打来的,语气热情而恭敬,表示非常欣赏她之前在社交平台上发布的一些作品,
希望邀请她参与一个社区艺术改造项目,为几家儿童医院的公共区域创作一系列温暖治愈的壁画。
对方开出的报酬丰厚得令人咋舌,而且条件极其优厚,完全尊重她的创作自由和时间安排,甚至主动提出可以配合照顾安安的育儿时间。
巨大的惊喜之后,是更深的不安。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在她几乎匿名的状态下。
“请问……您是怎么找到我的?”林晚握着电话,声音忍不住发紧。
对方给出的理由听起来天衣无缝,说是通过一位匿名的推荐人,
非常欣赏她的风格,并提供了她早期一些不为人知的练习作品作为证明。
匿名推荐人。
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林晚的心脏。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他不仅窥探她的现在,甚至挖掘了她的过去。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几乎要立刻拒绝。
但对方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犹豫了。
项目描述里那些生病的孩子,那些需要色彩和温暖的白墙,
以及她内心深处从未熄灭的对绘画的渴望……这一切都构成了难以抗拒的诱惑。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拒绝,那个“匿名推荐人”接下来又会用什么别的方式?
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她似乎永远处于被动。
一种破罐破摔的冲动,混合着对自身价值的微弱渴望,让她最终哑着嗓子,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好。”
项目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基金会派来的对接人专业而体贴,提供的材料都是顶级品质,医院方面也极为配合。
她沉浸在创作里,偶尔能短暂地忘记那些纠缠不清的恐惧。
只有在每天工作结束,收到那份过于详尽的、几乎像工作汇报般的每日进程邮件抄送时(发件人是一个无法回复的虚拟邮箱),那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才会再次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