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车窗外的世界渐渐沉寂,只剩下偶尔路过的车声和风声。
那扇窗户的灯光,熄灭了。
顾衍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又缓缓松开。
她睡了。或者说,至少试图入睡。
他依旧没有离开。
不知又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小时,或许是两个。
公寓楼的门忽然被轻轻推开。一个小小的、裹着厚外套的身影牵着一个小小的、更矮的身影走了出来。
是林晚和安安。
这么晚了,她们要去哪里?
顾衍的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地伏低了些,目光像猎鹰一样锁住她们。
林晚似乎很急,低着头,一手紧紧牵着安安,另一只手捂着嘴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压抑着咳嗽。
她快步朝着社区不远处那家二十四小时药店的方向走去。
安安迈着小短腿,有些踉跄地跟着,小脸上带着睡意和懵懂。
她生病了?还是孩子不舒服?
顾衍的指尖瞬间掐进了方向盘的真皮包裹里。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来——下车,过去,抓住她,问她怎么了,带她去看最好的医生,把整个药店买下来给她!
但他没动。
谭景明的话像冰冷的镣铐,捆住了他的手脚。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她在寒冷的夜风里瑟缩着肩膀,看着孩子困倦地揉着眼睛。
他看着她走进药店,片刻后拿着一个小袋子走出来,脸色在路灯下显得更加苍白。
她弯腰对安安说了句什么,然后抱起孩子,加快脚步往回走。
就在她快要走到公寓楼门口时,一阵冷风猛地刮过,她手里那个小小的药袋脱手飞出,掉落在几步之外的人行道上。
她抱着孩子,下意识想去捡,动作却有些不便。
几乎在同一瞬间,顾衍的手已经猛地推开了车门!
一只脚甚至踏出了车外!
但他硬生生停住了。
他看到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先抱着孩子快步走进了公寓楼的大门,似乎急于回去,也或许是不想在外面多待一秒。
那个白色的小药袋,就被孤零零地留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顾衍僵在车门口,半个身子在冷风里,半个身子在车厢的阴影中。
他死死盯着那个小小的白点,胸口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拧巴”感再次汹涌而来,比任何一次都强烈。
伴随着强烈的想要冲过去捡起它的冲动,以及更深重的、害怕再次惊吓到她的恐惧。
两种力量疯狂拉扯着他。
他额角青筋暴起,呼吸变得粗重,握着车门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
几秒钟后,他猛地收回了踏出车外的脚,重重摔上车门!
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瘫坐在驾驶座上,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浑身脱力,冷汗浸湿了内里的衣衫。
他最终还是没动。
但他也没有开车离开。
他只是红着眼睛,像一头被困在铁笼里的野兽,隔着冰冷的车窗玻璃,死死盯着那个被遗落在路灯下的、小小的白色药袋。
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东西,而他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一种无声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的咆哮,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却最终,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夜,更深了。
寒冷的夜气在车窗玻璃上凝出一层薄薄的白雾。
顾衍的视线穿透那层模糊,死死钉在人行道上那个被遗落的白色小药袋上。
它像一片脆弱的雪花,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随时可能被风吹走,或者被夜归的行人无意踩碎。
胸腔里那股撕扯的力量几乎要将他碾碎。去捡起来。送上去。哪怕只是放在门口。
这个念头疯狂地鼓噪着,伴随着更强烈的、关于她惊恐眼神的预演。
他的手死死扣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手背上刚刚凝结的伤口再次裂开,渗出的血珠缓慢地蹭在黑色的皮革上,留下暗沉的痕迹。
他猛地倾身,从副驾驶座的手套箱里胡乱翻找。
指尖触到一盒烟,他粗暴地抖出一支,叼在嘴里,打火机的火焰在昏暗的车厢内跳跃了几下,才勉强点燃。
他深吸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试图压下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躁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的恐慌。
他就这样一边死死盯着那个药袋,一边近乎自虐地快速吸着烟。
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明灭不定,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挣扎的血丝。
一支烟很快燃到尽头,烫到了指尖。他猛地甩掉烟蒂,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再次推开车门,这一次,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僵硬和决绝。
冷风瞬间灌入,吹得他风衣下摆猎猎作响。
他没有走向公寓楼大门,而是快步走向街对面那个药袋。
他的步子很大,却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
在路灯惨白的光线下,他高大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在地上。
他在药袋前蹲下,动作甚至显得有些笨拙。
他没有立刻去捡,而是盯着它看了几秒,仿佛那是什么危险的爆炸物。
然后,他才伸出手,指尖极其小心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捻起了那个小小的塑料袋。
药袋很轻,里面似乎只是几板药片。他捏在手里,却觉得有千斤重。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那扇已经漆黑的窗户。
现在怎么办?送上去?按响门铃?然后呢?
面对她可能再次出现的、充满恐惧和厌恶的脸?
他攥紧了药袋,塑料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最终,他没有走向公寓大门。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绿色的垃圾桶上。
他走过去,却不是在扔弃它。
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极其仔细地将药袋放在了垃圾桶盖子的最高处,一个相对干净、显眼、但又不会轻易被风吹走或当作垃圾处理掉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完成了一个极其艰难的任务,迅速后退几步,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车里,飞快地关上车门,将自己重新藏匿于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