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烛火摇曳。陈执礼独坐书房,颤抖着展开那方从陈福手中得到的旧手帕。帕上绣着的兰草已被岁月染黄,旁边那两行熟悉的诗句,却像淬了毒的针,刺得他双眼生疼。
“幽谷芳兰,沐风自怜。君子不识,委于尘烟。”
这字迹他死也忘不了——正是沈文渊的笔迹。他仿佛又回到了嘉庆二十二年的巴县,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夏天。
一、初遇冤情
那年陈执礼刚任巴县县令不久,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一日升堂,审理一桩“通奸”案。当地豪强刘德铨状告遣犯之女湘娘与书生沈文渊有奸情,并提供了数份“确凿”证据。
“大人明鉴!”堂下的湘娘虽衣衫朴素,却掩不住书香门第出身的端庄,“民女与沈公子清清白白,只因拒绝刘老爷纳妾之意,便遭此构陷!”
一旁的沈文渊也昂首陈词:“学生与湘娘姑娘只因诗文唱和相识,从无越礼之举。刘德铨觊觎湘娘家传字画不得,故而生恨……”
陈执礼当时并非没有疑虑。他细观湘娘神态坦然,沈文渊气节不凡,而刘德铨证词虽环环相扣,却总透着一股刻意。更可疑的是,此案证据链条过于“完美”,仿佛早有准备。
然而就在他准备深入调查时,当晚师爷便带来口信:“刘老爷说,此案关系地方安定,还望大人明断。”接着,上级的私函也接踵而至,言语间暗示此事关乎他的考绩。
二、权势的阴影
陈执礼在书房中踱步至天明。他想起刘德铨与巡抚大人的姻亲关系,想起自己寒窗十年才换来的顶戴。若坚持公正,恐前程尽毁;若顺从权势,又愧对良心。
“大人,这巴县官场水深啊。”老刑名师爷低声劝道,“刘德铨在此地盘踞多年,与上官往来密切。何况…那湘娘不过是遣犯之女,沈文渊也是个没有根基的穷书生。”
这时,云舟数日来查到的线索,逐渐拼凑出当年真相:刘德铨早就垂涎湘娘美色,更觊觎她家传的珍贵字画。在屡次碰壁后,便设下此局。
而最让陈执礼至今羞愧的是,他在关键时刻选择了妥协。不是因为他相信湘娘有罪,而是因为——他不敢拿自己的仕途冒险。
三、违心的判决
三日后复审,陈执礼刻意避开湘娘绝望的目光,全程低头阅卷。当刘德铨的家奴作伪证时,他没有细究;当沈文渊喊冤时,他拍下惊堂木:“公堂之上,岂容喧哗!”
“大人!”湘娘突然抬头,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您常说要为民做主,这就是您的‘为民’吗?”
陈执礼心头一颤,几乎要动摇。但瞥见旁听席上刘德铨阴冷的眼神,他还是硬起心肠,依照那些伪证结了案:沈文渊流放三千里,湘娘交由官媒发卖。
退堂时,他听见湘娘凄厉的笑声:“好一个青天大老爷!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当夜,便传来湘娘在狱中撕下囚衣自缢的消息。而沈文渊也在流放途中不堪折磨,病故他乡。
四、真相的代价
陈执礼从回忆中惊醒,冷汗已湿透重衣。他终于明白,为何湘娘的鬼魂会跨越千山万水寻至乌鲁木齐——那不是索命,而是求一个迟到的公道。
云舟日前查到的旧档案更揭示了他不知道的细节:原来刘德铨在案发后不久,便强占了湘娘家的祖传字画;而那个作伪证的关键证人,后来暴毙荒野,疑似灭口。
“我一生以‘正气’自诩,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陈执礼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终于流下悔恨的泪水。
当年他以为自己是权斗的棋子,现在才明白,他其实是帮凶。而虎峰书院这场人鬼纠缠,不过是一场迟到了十年的审判。
这一,陈执礼精心构建的道德堡垒彻底崩塌。他知道,要想真正超度亡灵,必先直面自己灵魂的污垢。
(第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