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荆氏果真依循恒娘所言,每夜摒退下人,在灯下重拾笔墨。起初,手指僵硬,心思烦乱,抄写的诗句也形同鬼画符。但渐渐地,当墨香氤氲,当笔尖触及宣纸,那些被遗忘的感觉一点点复苏。她抄写李清照的“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想起的是未嫁时在自家花园伤春悲秋的少女情怀;她默写苏轼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忆起的是与蒲松年两地相隔时,书信往来的懵懂相思。
她不再去纠结蒲松年今夜宿在何处,柳姨娘的歌声是否又起,只是沉溺在与旧日自己的对话中。说来也怪,这般“不问外事”,她眉宇间的愁苦竟真的淡去了几分,眼神里多了些沉静的东西。
这日,一位与荆氏未出阁时略有交情的通判夫人举办赏春诗会,给蒲府也递了帖子。若在以往,荆氏必定推说身体不适或家事繁忙,避免在人前露面,尤其是以一副怨妇姿态。但这次,鬼使神差地,她想起了恒娘的话,竟吩咐下去:备车,赴会。
诗会设在城西的雅园,流水曲觞,文人墨客、官家女眷齐聚一堂,颇为风雅。荆氏到时,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她只拣了个僻静角落坐下,安静地品茶,听他人吟诗作对。
她不知道的是,这场诗会,早有恒娘的影子。恒娘前日“偶遇”那位通判夫人,闲谈时“无意”提及蒲知府夫人未嫁时诗才清妙,尤以咏梅为最,引得通判夫人今日便存了心,想请荆氏一展才华。
与此同时,恒娘又通过一些看似不经意的渠道,让蒲松年得知,今日雅园诗会,有几位致仕的老翰林在场,若能“偶遇”,对仕途或有裨益。公私两便的理由,由不得蒲松年不动心。
于是,当诗会进行到一半,众人以“春暮”为题联句时,蒲松年的轿辇,恰好“路过”雅园,又被“恰好”出门透气的通判“撞见”,热情地邀了进来。
蒲松年踏入园中,与几位老翰林寒暄后,目光下意识地寻找自己的妻子。很快,他在角落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荆氏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湖蓝色衣裙,未施浓粉,只淡淡点缀,安静地坐在那里,竟有种他许久未见的……恬淡气质。与他想象中愁眉苦脸的模样大相径庭。
恰在此时,联句轮到一位小姐,以“残红”作结,意境虽好,却略显颓唐。座中一时沉寂,似乎难以为继。通判夫人见状,笑着看向荆氏:“早闻蒲夫人昔年有咏梅绝句,清丽脱俗。今日春暮,百花将尽,何不请夫人以梅之精神,续此残局,让我等也耳目一新?”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荆氏身上。荆氏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拒绝。但她抬眼,却正好撞上蒲松年望过来的、带着些许惊讶和探究的目光。她想起恒娘说的“那个能让蒲知府当年为之动心的、鲜活的荆氏女儿”,一股莫名的勇气涌上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略一沉吟,目光扫过园中虽凋零却犹带倔强的花枝,清声吟道:
“繁华尽逐东流水,唯剩青枝傲岁寒。莫道春深无颜色,心间自有暗香盘。”
诗句落定,满场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阵阵赞叹!这诗巧妙地将春暮的凋零与梅花的傲骨联系起来,末句“心间自有暗香盘”更是意境高远,一扫前人句中的颓丧之气,透出一股坚韧不屈的内在力量。这哪里还是他们印象中那个木讷、哀怨的蒲夫人?
蒲松年彻底怔住了。
他看着站在众人中央的荆氏,看着她因微微激动而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重现的、那种他记忆中初遇时才有的自信与光彩。那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只会抱怨、哭泣的正室夫人,而是一个有着独立灵魂和才情的女子。陌生,惊艳,甚至……带着一种强烈的吸引力,冲击着他早已麻木的心房。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爱的,不正是她这份藏在温婉下的灵秀与才气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眼里只剩下了柳氏的妖娆妩媚,而忘了妻子原本的模样?
荆氏吟完诗,在一片赞誉声中微微颔首坐下,手心全是汗,心却跳得厉害。她不敢再看蒲松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复杂难辨。
回府的马车上,夫妻二人罕见地同乘,却一路无话。气氛微妙而凝滞,但与以往冰冷的沉默不同,这次,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这沉默中悄然融化,滋生。
蒲松年望着车窗外流逝的街景,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句“心间自有暗香盘”,再对比家中夜半的诡异歌声,心中第一次对柳姨娘生出了些许……厌烦。而对身边的妻子,则涌起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愧疚与重新发现的好奇。
破冰,始于这一场精心策划的“偶然”。
本章核心看点落实:
1. 剧情转折点:荆氏从自我封闭到公开亮相并展露才华,行为发生巨大转变,直接推动剧情。
2. 夫妻关系破冰:通过蒲松年的心理活动,直接展现其内心的震撼、回忆与反思,这是夫妻关系改善的决定性一步。
3. 恒娘的巧妙安排:虽未直接出场,但通过影响通判夫人和蒲松年的行程,幕后推动一切,彰显其运筹帷幄的能力。
4. 荆氏的成长:她克服怯懦当众吟诗,是“找回自我”的实践性胜利,获得了外在肯定(众人赞誉)和内在信心。
5. 对比与反差:荆氏的“暗香”与柳姨娘的“魔音”形成鲜明对比,促使蒲松年进行价值重估,埋下后续冲突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