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虎峰书怨》的最后一字,搁笔望向窗外,夜色中的城市灯火阑珊,却仿佛还能看见两百多年前天山脚下的那所书院,看见陈执礼在烛光下颤抖的身影,看见湘娘眼角那滴终于落下的泪。
这部小说的灵感,源自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中不足五百字的记载。当我在泛黄的故纸堆里与“乌鲁木齐虎峰书院,旧有遣犯妇缢窗棂上”这段文字相遇时,心中不禁一动:这短短的记录背后,该是怎样一段被时光湮没的悲欢?
历史的骨架需要文学的血肉。记载中的陈执礼是刚正的,他以“一生不入花柳丛”自诩,厉声斥退女鬼。但我想探究的是,这份“刚正”之下,是否藏着他不愿面对的怯懦?而那位连姓名都未留下的“遣犯妇”,她的冤屈与哀愁,难道就只配成为衬托男子“正气”的注脚吗?
于是,我尝试赋予他们生命。陈执礼不再只是一个扁平的道学先生,他的刚正源于一段无法释怀的情感创伤,他的斥鬼背后是对自身软弱的恐惧。湘娘也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奸犯妇”符号,她与沈文渊的爱情、她所蒙受的冤屈,以及她对“清白”的执念,构成了她重返人间的全部理由。甚至仆从陈福,我也希望读者能在他卑微的命运里,看到每一个平凡人对温暖的渴望。
写作的过程,是一次对复杂人性的勘探。我无意简单评判谁是善、谁是恶。官场压力下的陈执礼,僵化律法前的湘娘,他们都是那个时代的产物,也是自身选择的承担者。真正的悲剧往往不在于大奸大恶,而在于阴差阳错,在于一念之间的妥协与沉默。陈执礼的悲剧在于,他一生追求的“正气”,最终却被用来遮蔽良知的拷问。而杨逢源的选择——“不立乎岩墙之下”,也并非怯懦,而是一种对历史伤痛的尊重,一种允许时间沉淀伤疤的智慧。这种智慧,或许比单纯的勇敢更为难得。
小说虽以志怪为衣,其内核仍是现实关怀。它关乎权力与弱者的对抗,关乎真相与遗忘的博弈,更关乎一个人如何面对自己的过去。我们每个人心中,是否都有一些不敢触碰的“承尘”?是否都有一些需要勇气才能直面的“裂帛之声”?
感谢纪晓岚,用简练的笔法为我们留下了这个故事的种子。也感谢新疆这片广袤的土地,它的苍凉与壮美,为故事提供了最合适的背景。清代新疆书院的兴办,本身就是中原文化与边疆文化交融的见证,是“弦歌相闻,俨然中土”的文脉延续。在构思时,我亦参考了清代乌鲁木齐书院的相关史料,试图让故事的肌理更为真实可信。
最后,关于结局。我没有让湘娘魂飞魄散,也没有让陈执礼在忏悔中暴亡,而是选择了“青烟散尽”式的淡化处理。冤屈已雪,执念已消,剩下的,就交给时间。这或许是我能给予故事中所有人物的,最大温柔。真正的团圆,未必是俗世的热闹,而是心灵的释然与安宁。
青烟虽散,惟愿余温长存。希望合上这本书的你,能记得曾有一缕执念,在天山的月光下,寻求过公正;也曾有一份忏悔,在虎峰书院的风声中,获得过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