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下学期，咱们园会引进‘逻辑思维进阶课’，和某某思是合作机构。”李妈妈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一个教育机构的宣传页。
“我打听过了，名额优先给我们幼儿园，但也很紧俏。”
王妈妈立刻凑过去看：“费用怎么样？只要效果好，投资教育是最值得的。”
她的目光敏锐地扫过价格，沉吟着，“比外面单独报便宜点，但也不菲，不过，该上还得上。”
那位总是低头处理工作的爸爸这时抬起了头，推了推眼镜：“我研究过他们的课程体系，确实比市面上很多同类课程更系统，对接的是国际认可的儿童思维能力评估。我已经预报名了。”
他的话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头，漾开的涟漪是其他家长脸上若有所思或略带急切的神情。
温蓓蓓感到自己的指尖微微发凉。
她知道这个课程，那些“逻辑链条”、“空间建构”、“早期批判性思维”的词汇，像一堵堵陌生的高墙。
她下意识地望向幼儿园里的舟舟，他正努力倒挂在单杠上，小脸憋得通红，只为证明自己是个“超级蝙蝠侠”。
“蓓蓓。”王妈妈忽然转过头，语气亲切却带着不容错辩的探询。
“你们舟舟考虑吗？这孩子看着就机灵，不开发可惜了，早点接触系统思维训练，以后学数学，编程都轻松。”
温蓓蓓扯出一个笑，声音有些干巴：“嗯，我们再看看，舟舟他，好像更喜欢瞎玩。”
“玩也要有质量地玩。”那位爸爸接口，语气是理性而笃定的。
“现在的玩，都是为了将来的学打基础，无目的的疯玩，时间就浪费了。”
他的目光扫过温蓓蓓，没有太多情绪，却让她觉得像被什么标准测量了一下，然后轻轻放在了“未达标”的范畴。
李妈妈也善意地补充：“是啊，蓓蓓，有时候不是孩子有没有兴趣，是我们得帮他们发现兴趣，创造环境，就像小主持人班，一开始妞妞哭得不肯进门，现在不也喜欢了？孩子嘛，都需要推一把。”
推一把。
温蓓蓓在心里默念这三个字。
海岛的风仿佛穿过遥远的距离，轻轻拂过耳边，带来的是穆然谈起兰花时自然发亮的眼睛，是舟舟编造星际故事时颠三倒四却飞扬的神采。
那种光，是在“推一把”之前，就静静存在在那里的。
接上舟舟，小手热乎乎地抓住她的手指，一路上叽叽喳喳说着今天哪个小朋友带来了会变形的机器人，他们如何一起保卫了幼儿园的沙坑。
温蓓蓓听着，心里的郁结被孩子纯粹的快乐冲淡了些。
晚饭时，顾禹迟察觉到她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今天接舟舟不开心？”
温蓓蓓开口说起下午听到的种种讨论。
顾禹迟给舟舟夹了块排骨，语气平和：“编程、小主持、幼小衔接班……听起来像给三岁孩子列的绩效目标表。”
他皱了皱眉：“孩子才三岁，着什么急？我们小时候什么班也没上，不也好好长大了？”
“家长们觉得环境不一样了。”温蓓蓓轻轻叹了口气，把挑好鱼刺的鱼肉放进舟舟碗里。
“所有人都觉得必须跑起来，你站在原地，好像就成了错，家长们怕现在不推那一把，会耽误了孩子，会让他以后感到吃力，变得不自信。”
顾禹迟握住她的手：“我们不用管其他人，我们只需要在孩子小时候，多带他看看世界，保护他的好奇心和快乐，比塞多少知识都重要，你看穆然，锦州和婉宁也没拼命报班，孩子自己喜欢探索，懂得不比谁少。”
“我们给孩子取名‘舟’，希望他人生如舟，既能经风浪，也懂得享受宁静，有自己的航向。”
“但这个航向不应该是我们拿着地图硬画出来的，是他自己慢慢感知水流、风向，逐渐找到的，他才三岁，眼前的世界应该是宽广的沙滩，供他奔跑、挖掘、发现，而不是一条被严格标记的狭窄跑道。”
温蓓蓓回握住丈夫的手，指尖的凉意被他的温暖一点点化开。
她望向正努力用勺子舀起一颗滑溜溜鹌鹑蛋的舟舟，小家伙神情专注，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你说得对。”她轻声说，像是说给顾禹迟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们的‘舟’，应该先学会感受水的温柔与力量，而不是急着让他去辨认复杂的航道图。”
然而，现实的浪潮并未停歇。
几天后，幼儿园的家校联系群里，关于“逻辑思维进阶课”的正式通知发布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份详尽的课程介绍、师资背景，以及那令人咋舌的费用。
群里的讨论瞬间沸腾，接龙报名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王妈妈私下给温蓓蓓发来微信：“蓓蓓，报名快截止了，真不替舟舟占个位？以后想进可能就得排队等补录了。”
温蓓蓓看着那条信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
她点开课程介绍pdF，那些“赋能”、“抢占先机”、“核心竞争力”的词汇，像密集的鼓点敲打着她。
她关掉文档，点开手机相册，翻到海岛假期。
有一张照片是黄昏的高尔夫练习场，顾禹迟半蹲着，大手覆在舟舟的小手上，一起握着球杆，两人都望向白色小球飞出的方向，夕阳给他们的轮廓镀上金边，远处的海是一片温柔的、波光粼粼的暖橘色。
她回复王妈妈：“谢谢提醒，我们再考虑一下孩子现阶段真正的需要。”
她知道，自己无法永远将舟舟隔绝在“赛道”之外。
孩子总有一天要融入社会的洪流，要面对考核与比较。
她和顾禹迟所能做的，不是彻底拒绝奔跑，而是努力在这奔跑的洪流中，为孩子，也为自己，守护一小块可以喘息的净土。
在净土里，允许他有时只是看云发呆，编一个语无伦次的故事。
允许他因为发现一只蜗牛而蹲上半小时，耽误了接下来的课程。
允许他的快乐，不仅仅来源于“学会”和“获奖”，也来源于毫无目的的探索与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