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二十七年,夏。
帝国的盛夏,如同其疆域一般炽热而充满张力。技术的革新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刷着旧有的壁垒,新生的力量在制度的框架内蓬勃生长,而跨越重洋的开拓与深植本土的变革,正共同塑造着这个时代最激动人心的画卷。
龙安工业区,巨大的水锤轰鸣声日夜不息。在朱由检的严令与格物院专家的全力攻关下,针对“膛线”技术的壁垒正被一寸寸凿穿。借鉴了罗刹“米宁骑枪”的灵感,但工艺更为精进。
核心的难题在于如何在坚硬的枪管内壁,刻划出均匀、耐磨的螺旋线。传统的钻头与刮刀效率低下,且精度难以保证。一位曾参与钟表制造的工匠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利用龙安日益成熟的水力驱动技术,制造一台精密的“拉床”!以坚硬的金刚钻头为基,辅以精钢打造的、带有反向螺旋凸起的“拉刀”,在水力带动下,缓慢而稳定地通过预热后的枪管毛坯,一次成型!
经过数十次失败的尝试,当第一根内壁带着清晰、均匀螺旋线的“龙安钢”枪管被成功拉制出来时,整个工坊沸腾了!装配上改进的击发机构和新设计的、适合线膛的圆锥形铅弹(米尼弹原理),一支全新的、被暂命名为“泰昌二十七式”的线膛步枪诞生了。
试射场上,枪声变得更为清脆短促。百米之外,木靶的中心被精准地连续命中,其散布远小于现有的滑膛燧发枪,有效射程和精度实现了质的飞跃!虽然其造价高昂,拉制工艺复杂,暂时无法全面替换数十万大军的装备,但作为精锐射手(狙击手)的武器,或用于小规模特种作战,已然足够。北疆的技术危机,在压力之下,迅速转化为了领先一代的装备优势。帝国的獠牙,变得更加精准而致命。
新大陆,金山堡的蜕变仍在继续。面对日益复杂的治理需求以及来自国内“移藩海外”政策的潜在影响,在获得朝廷默许后,金山堡“议事堂”经过激烈辩论,颁布了更具里程碑意义的《金山堡约法》。
这并非一部完整的宪法,而是一部带有浓厚自治色彩的殖民地基本法。它明确规定:
1. 权力架构:设立“总督”由朝廷委派(目前由原舰队指挥官兼任),执掌军事、外交及最高司法权;“民选议事会”由所有定居满三年、拥有产业的自由民(包括部分被认可身份的友善部落代表)选举产生,负责立法(需总督批准)、审议预算、监督行政。
2. 土地与权利:承认移民对已开垦土地的永久使用权与继承权;规定所有定居者,无论出身(汉人、归化土着),皆受约法保护,享有基本的人身与财产权利。
3. 经济与司法:确立以白银和实物为基准的税收体系;成立由总督、议事会代表及德高望重者组成的“仲裁庭”,依据《大明律》精神与约法条文,处理各类纠纷。
《约法》的颁布,标志着金山堡从一个军事管制下的拓荒据点,正式向一个拥有初步自治权、具备近代政治雏形的海外殖民地演进。它既保证了中央的最终控制权,又赋予了前线开拓者应对复杂局面的灵活性,为帝国未来的海外治理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极具参考价值的范式。消息传回国内,在朝堂引发了新一轮关于海外领土治理模式的深思。
定北城讲武学堂,教官们正围绕着崭新的“泰昌二十七式”线膛步枪和缴获的罗刹“米宁骑枪”,激烈地讨论着新战术。传统的密集线列战术,在面对同样拥有高精度火器的敌人时,无疑将成为活靶子。
沙盘上,代表士兵的标识被前所未有地疏散开来。新的操典草案中,出现了“散兵线”、“狙击手”、“火力班组”等全新概念。
“未来接敌,应以散兵在前,利用地形与射程优势,精准狙杀敌军军官、炮手与旗手,扰乱其指挥。主力仍以燧发枪阵列于后,但队形需更加疏散、灵活,辅以炮火支援,待敌军阵型混乱,再以骑兵或步兵突击决胜……”
一名年轻教官指着沙盘讲解,他的思路代表了讲武学堂内最新的战术思潮。军队的形态,正随着武器的进化而悄然改变。朱由检批准了在小范围内进行新战术实验的请求,北疆明军,开始在实战中摸索属于火器时代的全新战法。
九州,小野寺藏遇袭事件的处理结果公之于众。数名涉案的极端日裔分子被明正典刑,其家族受到牵连。朱寿镳借此机会,再次强调整合政策不容动摇,并宣布将加大对官学的投入,增设奖学金,鼓励日裔子弟入学。
与此同时,首轮允许日裔参加的“乡试”在九州低调举行。尽管名额极少,条件苛刻,但参考者依旧众多。最终,仅有小野寺藏等两人凭借绝对优异的成绩,成功考取举人功名!
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波浪席卷了整个九州乃至国内。这意味着,日裔士子理论上已获得了进入帝国更高层官僚体系的敲门砖!虽然距离真正的权力核心依旧遥远,但其象征意义无比巨大。
九州日裔社会内部,支持与反对的声音更加两极分化。而在大明士林,争议也达到了高潮。保守派痛心疾首,上书抨击“华夷之防”溃决;开明派则认为这是“教化之功,天下一家”的体现,应予肯定。朱常洛面对这些争论,依旧保持沉默,任由其发酵。他知道,观念的转变需要时间与事实的冲击,而小野寺藏们的存在与晋升,本身就是最有力的事实。
帝国皇家科学院内,一场关于“燃烧本质”的辩论正在激烈进行。一方坚持传统的“五行说”与“燃素论”,认为火是物质释放“燃素”的过程;而另一方,以几位深受徐光启务实学风影响的年轻学者为代表,则根据一系列密闭容器燃烧实验的结果,大胆提出质疑:“若按燃素论,物质燃烧后重量应减轻,然我等实验分明显示,某些金属燃烧后,重量反而增加!此作何解?或许,燃烧并非释放何物,而是与空气中某种成分相结合?”
他们设计出更精巧的实验装置,试图捕捉、称量那“看不见的空气成分”。虽然受限于技术手段,暂时无法得出完美结论,但这种不盲从经典、注重实证、敢于提出假说并设计实验验证的研究方法,标志着一种崭新的、接近于近代科学的精神,正在这古老的帝国最高学术机构中破土萌芽。徐光启对此乐见其成,他鼓励这种争论与探索,认为这才是“格物”的真谛。
夏日的雷雨冲刷着紫禁城的琉璃瓦,乾清宫内却一片宁静。朱常洛审阅着各方奏报:龙安线膛枪的成功,金山堡《约法》的创立,北疆新战术的探索,九州举人带来的震荡,以及科学院内那场关于燃烧本质的辩论……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这一切,正是他所期望看到的景象。技术不再停滞,制度敢于创新,军队适应变革,文化在碰撞中寻找融合,思想在争论中寻求突破。
他提起朱笔,做出批示:
嘉奖龙安工匠,要求其继续优化线膛枪生产工艺,降低成本。
对金山堡《约法》,批示“因地制宜,可资借鉴”,默许其探索。
肯定北疆讲武堂的新战术研究,要求其大胆实践,总结经验。
对九州科举结果,不予置评,维持现状,让子弹继续飞行。
对科学院的争论,批示“格物之要,在于求真,诸卿可畅所欲言,以实验为凭。”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殿外雨后的晴空,清澈而高远。帝国的巨舰,在他的引领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驶向一片未知而广阔的水域。技术的浪潮、制度的革新、思想的解放、文化的融合……这些力量交织在一起,推动着这艘古老的航船,冲破历史的迷雾,奔赴那属于它的、煌煌灿烂的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