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风低喝声还在耳边回荡,船身猛地一震,那几具鲨首傀儡已沉入深海,只留下翻滚的气泡和扭曲的水纹。陈无涯没有回头,脚尖一点甲板,身形已掠至船尾。舵柄卡死,帆索歪斜,整艘轻舟正随着暗流偏移方向。
他蹲下身,一手按住松动的轴栓,另一手屈指在铁扣上连弹三下。力道看似杂乱,却恰好撞在机关咬合的间隙处。咔的一声,卡榫复位,船尾微微一颤,重新吃住了水流。
“行了。”他站起身,拍了拍手,“能走。”
墨风喘着气,一手紧握舵柄,另一手迅速拉紧侧帆。白芷坐在舱沿,肩头的布条又渗出些血痕,但她没去碰,只是将软剑横放在膝上,剑尖微垂,指向水面。
船速渐稳,破浪前行。海面恢复平静,雾气却更浓了。
就在这时,右侧波涛裂开。
一艘快船如箭般冲出浓雾,船首站着一人,双臂赤裸,五根精铁钩爪套在指节上,寒光森然。他站在船头,目光直锁轻舟,嘴角咧开,露出一口黄黑交错的牙。
“铁爪。”墨风低声吐出两个字,手指攥紧舵柄,“异族养的狗,专咬探秘的人。”
那人不答话,只抬手一挥。身后两艘快船立刻分列左右,呈包围之势逼近。
陈无涯走到船头,与铁爪隔水相望。对方脚步虚浮,但双臂肌肉虬结,出手必带风声。他一眼便看出——这人靠外功横行海上,内劲不足,出招后必有滞息。
“你们不该进这片海。”铁爪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磨刀石,“东西归异族,命归海底。”
“那你呢?”陈无涯笑了笑,“是归异族,还是归鱼肚?”
铁爪冷哼一声,双臂猛然一振,钩爪呼啸而出。下一瞬,他腾身跃起,竟借着船帆绳索荡了过来,半空中双爪齐抓,直取陈无涯咽喉。
风声压顶。
陈无涯不退反进,左脚斜踏一步,右肩下沉,整个人像是站不稳般踉跄前倾。这一动完全不合常理,仿佛要主动撞上钩爪。墨风瞳孔一缩,白芷指尖微动。
可就在双爪即将触颈的刹那,陈无涯腰身一拧,以左足为轴旋身半圈,右手食中二指疾点铁爪手腕内侧。那本该是空门大露的一转,却恰好避开了对方发力最猛的瞬间。
钩爪擦颈而过,带起一缕发丝飘落。
铁爪落地未稳,怒吼一声,双臂交叉横扫,欲将船板撕裂。陈无涯却已抢先一步跃至其侧后,左手反手勾住对方右手钩链,顺势一带。
铁爪收势不及,整个人被自己的冲力拖向前方,重重撞在主桅上。咚的一声闷响,木屑飞溅,他脑袋嗡鸣,眼前发黑,双臂铁钩深深嵌入桅杆缝隙,一时拔不出来。
“你……”他挣扎着抬头,眼中满是惊怒,“你这是什么步法?”
“我也不知道。”陈无涯退开两步,活动了下手腕,“走着走着,就走成了这样。”
墨风趁机调整帆角,船身加速,试图拉开距离。可另两艘快船已包抄到位,船上海盗纷纷举起短弩,箭头泛着幽蓝光泽。
“别动!”铁爪嘶吼,“再动一寸,我就让他们放箭!”
陈无涯没理会他,反而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点出那一指的右手。系统在他脑中轻震:【检测到非常规闪避轨迹,符合“错劲”运行模型。错误合理化:非标准卸力手法触发经络共振】。
他眨了眨眼。
原来如此。
刚才那一转,并非刻意为之。他本想后撤,可脚下湿滑,重心失衡,本能地用上了《沧浪诀》里一段残缺心法的逆行路线——结果真气逆冲肩井,带动腰脊扭转,反而躲过了致命一击。
越是错,越活。
“你们护不住这船。”铁爪喘着粗气,用力扯动手臂,铁钩却卡得更深,“异族已在归墟设阵,三天之内,残卷自启。你们现在掉头,还能留个全尸。”
白芷缓缓抬头,声音清冷:“你说残卷会自启?什么时候?”
铁爪冷笑:“等潮退月沉,海底钟响——那是开启的信号。你们来晚了,也走不了。”
陈无涯忽然笑了:“你知道为什么鲨首傀儡会突然出现吗?”
铁爪一愣。
“因为有人提前启动了机关。”陈无涯走近几步,盯着他,“不是为了杀我们,是为了测试反应速度。你在等命令,对不对?真正的行动,还没开始。”
铁爪脸色微变。
陈无涯不再多言,转身走向船尾,对墨风道:“把帆拉满,往东南偏南走。”
“他们还在围……”
“他们不敢射。”陈无涯回头看了眼铁爪,“这个人值钱,他们不会让他死在自己人手里。”
果然,两艘快船虽紧追不舍,却始终不敢靠近放箭。铁爪被困桅杆,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轻舟逐渐提速,驶入更深的海域。
天色渐暗,暮云低垂。海风带着咸腥味扑在脸上,吹得衣袂猎猎作响。
陈无涯解下腰间蓝布带,从行囊里翻出一段麻绳。他走回铁爪身边,蹲下身,将绳子一圈圈缠在他手腕上,打了个死结。
“你想干什么?”铁爪挣扎。
“带你走。”陈无涯系好最后一扣,抬头看他,“你刚才说潮退月沉,钟声响起。具体是哪一刻?”
铁爪闭嘴不语。
白芷睁开眼,缓步走来,手中软剑轻轻搭在铁爪肩头。剑刃未用力,可她的眼神比锋芒更利。
“我可以让你活着回去。”她说,“也可以让你变成第一具漂上海岸的尸体。”
铁爪咬牙,额头青筋跳动。
陈无涯拍了拍他的脸:“别急着硬撑。你效忠异族,图的是钱,还是怕?要是怕,我可以让你不怕。要是钱,我也能给。”
“你们给不了。”铁爪终于开口,声音低哑,“他们给我续命的药,十年不断。断一天,我全身骨头都会烂穿。”
陈无涯眯起眼:“所以你是病鬼,不是恶鬼。”
他站起身,对墨风道:“绑牢他,拖进舱底。”
墨风点头,与陈无涯合力将铁爪从桅杆上撬下。铁钩刮出两道深痕,此人双臂脱力,被麻绳捆住手脚,像条死鱼般拖进了船舱。
舱门关上。
海面重归寂静,只有浪拍船舷的声音规律响起。
陈无涯靠在舱壁,闭目调息。方才几次闪避,消耗不小。但他心里清楚,真正难的不是打斗,而是接下来怎么从这人口中撬出时间、地点、机关布置。
白芷坐回原位,指尖抚过剑穗上的蓝宝石。它在昏光下泛着冷色,像一颗不肯融化的冰。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她问。
“八成真。”陈无涯睁开眼,“异族不会白白守这么多年。他们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能让残卷自动显现的时辰。”
“那我们还赶得及?”
“赶不及也得赶。”他站起身,走到船尾,望着被晚雾吞噬的海平线,“错练这条路,本来就是从不可能里踩出来的。”
白芷没再说话。
远处,一只海鸟掠过水面,翅膀划破灰蒙的天际。
陈无涯忽然回头,对舱门道:“铁爪,你听好了——我不是正道,也不讲规矩。你要么现在说,要么等我想出别的办法。但我保证,最后你一定会开口。”
舱内沉默。
片刻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冷笑。
陈无涯转身,握住船舵,掌心传来木质的粗糙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