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风停了。
那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也停了。
夜风吹过,卷起三名祭司化作的金色飞灰,混杂着泥土与血腥的气味,吹在每一个狂信徒的脸上。
一千多名悍不畏死的冬狼信徒,此刻像是一群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呆呆地站在原地。他们脸上的狂热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是困惑,是信仰崩塌后,那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恐惧。
神,死了?
他们无所不能,能召唤幽冥鬼火,能赐予凡人神力的祭司大人,被那个南人,一指头,点成了灰?
这怎么可能?
“妖术!是南人的妖术!”
人群中,一个身材格外高大的狂信徒头目,猛地举起手中的战斧,他双目赤红,状若疯魔,试图用最后的疯狂,来维系那摇摇欲坠的信仰。
“他杀了祭司大人!他是渎神者!冬狼之神会惩罚他的!杀了他!为祭司大人报仇!”
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着,挥舞着战斧,第一个冲向了沈天君。
在他的煽动下,身边十几个最狂热的信徒也被点燃,他们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跟随着头目,发起了自杀式的冲锋。
然而,更多的人,却在犹豫,在后退。
拓跋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身后的狼卫们也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准备迎接冲击。
沈天君却连动都没动。
他甚至没有再看那些冲来的人一眼,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黑色的衣摆在夜风中轻轻拂动。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个冲在最前面的狂信徒头目,在踏入沈天君身前十丈范围的瞬间,他前冲的动作猛地一滞。
他脸上的疯狂与狰狞,瞬间凝固。
紧接着,他那身比常人魁梧一圈的强壮身躯,就像一个被阳光暴晒了千年的沙雕,从脚下开始,无声无息地,一寸寸地,化作了最细腻的沙砾,被风一吹,便散了。
连同他手中的战斧,他身上的皮甲,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那十几个跟在他身后冲锋的狂信徒,如同扑入烈焰的飞蛾,一个接一个,在踏入那片无形的、代表着绝对死亡的领域后,步上了他们头目的后尘,无声无息地,化作了漫天飞扬的尘埃。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一丝能量的波动。
仿佛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噗通。”
一个离得最近的狂信徒,手中的弯刀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这声响,像是一根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
“魔鬼……他是魔鬼!”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嘶吼。
紧接着,剩下近千名狂信徒,彻底崩溃了。
他们扔掉手中的武器,哭喊着,尖叫着,像一群无头苍蝇般,发了疯地转身,朝着来时的黑暗中四散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所谓的千人军阵,在绝对的、无法理解的力量面前,土崩瓦解。
拓跋宏和他身后的百名狼卫,从始至终,连一刀都未曾挥出。
他们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堪称神迹的一幕,看着那个男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让一支足以覆灭他们所有人的军队,化作了鸟兽散。
拓跋宏张大了嘴,手中的弯刀还保持着迎战的姿势,可手臂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征战半生,见过的猛人如过江之鲫,可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过,这世上竟有如此恐怖的存在。
这已经不是武功。
这是神罚。
不,比神罚更可怕。因为神罚,至少还有雷鸣闪电,还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而他,只是站在那里。
站在那里,便是规则,便是天堑。
“喂,大块头,回神了。”
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拍了拍拓跋宏那坚硬的肩甲。
焰灵姬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斜靠在沈天君身边,笑吟吟地看着已经彻底石化的拓跋宏,嘴角挂着一丝狡黠的揶揄。
“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擦擦口水。习惯就好了,我家主人就这样,从来不跟人讲道理。”
拓跋宏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
他看着焰灵姬那张巧笑嫣然的脸,又看了看沈天君那平静如水的侧脸,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天君转过身,看了一眼满地的狼藉,又看了一眼那些已经吓傻了的狼卫。
“清理一下。”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刚才只是碾死了一群碍事的蚂蚁。
“继续赶路。”
“是!”
拓跋宏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用一种面对最高统帅的语气,大声应道。
他身后的狼卫们也如梦初醒,纷纷用一种混杂着敬畏、恐惧与狂热的眼神看着沈天君,随即动作麻利地开始打扫战场。
队伍重新上路。
气氛,却和之前截然不同了。
拓跋宏再也不敢与沈天君并驾齐驱,而是自觉地落后了半个马身,那姿态,恭敬得像一个护卫。
他身后的百名狼卫,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看向沈天君的背影时,眼神里充满了对神明的敬畏。
焰灵姬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她重新靠回沈天君的背上,像只没骨头的猫,在他耳边低声呢喃:“主人,您这一手,可比什么千军万马都有用。我看这大块头,现在让您把他卖了,他都得乐呵呵地帮您数钱。”
沈天君没有理会她的调笑。
他的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地平线。
在那里,群山的轮廓愈发清晰,一股阴冷、邪恶,却又带着一丝熟悉的气息,正从那个方向,弥漫开来。
那是凋零神教的气息,但又似乎混杂了别的什么东西。
一种更加原始、更加狂野的……血脉之力。
一夜疾驰。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队伍终于抵达了一处高耸的山脊。
拓跋宏勒住缰绳,指着前方,声音里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凝重。
“前面,就是狼神谷。”
沈天君抬眼望去。
只见前方,是一片被群山环抱的巨大谷地。
谷中,常年笼罩着一层灰黑色的、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蠕动的诡异雾气,将谷内的一切都遮掩得严严实实。
在山谷的入口处,两尊高达数十丈,用整块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巨狼雕像,如两尊沉默的门神,镇守在那里。
一股磅礴、古老,充满了血腥与杀伐气息的威压,从谷内深处渗透出来,让空气都变得粘稠而冰冷。
即便是拓跋宏手下这些身经百战的狼卫,在感受到这股气息时,胯下的战马也开始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一阵阵恐惧的嘶鸣。
“赫连勃就在里面。”拓跋宏的脸色很难看,“这鬼地方,我以前来过几次,从来没有这种感觉。现在这里,给我的感觉……就像一头活着的,马上就要苏醒的远古凶兽。”
沈天君的目光,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灰雾,落在了山谷的最深处。
在那里,他“看”到了一座用无数兽骨和人骨搭建而成的巨型祭坛。
祭坛的顶端,一个年轻的身影,正盘膝而坐。
他的身下,无数条灰色的能量丝线,如同植物的根须,深深扎入祭坛,与整座山谷的地脉连接在一起。
而在他的身后,一头体型遮天蔽日的、由纯粹的灰色能量与血色煞气凝聚而成的巨狼虚影,正在缓缓成形。
那巨狼的每一次呼吸,都让整座山谷为之震颤。
它在汲取力量。
汲取这座山谷积攒了千百年的血脉之力,汲取那些狂信徒贡献的信仰与生命,也汲取着……那张笼罩整个大陆的凋零之网,输送而来的,最精纯的诅咒之力。
赫连勃,他不是在召唤冬狼。
他,是在将自己,变成新的“冬狼”。
“走吧。”
沈天君淡淡开口,双腿一夹驼腹,朝着那座如同巨兽之口的恐怖山谷,径直行去。
“去见见这位,北境的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