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马蹄声清脆而单调,叩击着通往东方的漫漫长路。
离开了肃杀的北境,一路向东,空气中那股能钻进骨头缝里的干冷寒意,渐渐被带着咸湿气息的温暖海风所取代。连天空的颜色,都从北境那种压抑的灰蒙蒙的铅色,变成了清澈如洗的蔚蓝,一望无垠。
“哎……还是暖和地方舒服。”
焰灵姬像一株被太阳晒蔫了的花,软绵绵地趴在马背上,将脸颊贴着温热的马鬃,发出满足的喟叹。从北境那冰天雪地里出来后,她就一直没精打采的,此刻才算真正缓过一口气,感觉自己的火焰本源都重新变得活泼起来。
她侧过头,看着前方那个永远挺拔如松的背影,又看了看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那一道模糊不清的线,仿佛是世界的尽头。不知为何,那遥远的景象,让她忽然生出几分莫名的怅惘。
“主人,”她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声音比平日里少了几分媚意,多了几分认真,“咱们当初去东海归墟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沈天君目视前方,声音平淡如水:“一座被海水淹没的深渊罢了,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当初为了寻找焰灵姬的残魂,他确实去过东海归墟。但那时的他,心中只有焦急,只将那里当成一个系统标记的坐标,并未深究其背后的秘密。
“不是啦。”焰灵姬坐直了身子,那双总是流转着勾魂光彩的狐狸眼,此刻却难得地透出几分回忆的迷茫。她似乎在组织一种很难用语言形容的感觉。
“我、袁天罡、还有那个总爱板着脸的袁笑之……我们被您召唤的时候,其实都还处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里。”
“在那片混沌里,我们就像没有根的浮萍,先是听到了您的召唤,那声音像一道撕裂黑暗的光,为我们指引了方向。可就在我们拼命追寻那道光的时候,我还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吱嘎——”**
一声轻微却无比刺耳的声响,打断了焰灵姬的话。
是沈天君手中那副由上好牛皮鞣制而成的缰绳,在他无意识的恐怖力道下,被生生攥紧,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握着缰绳的手,骨节根根凸起,青筋毕露。
“什么声音?”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那股瞬间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压迫感,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焰灵姬心头一跳,但还是鼓起勇气说了下去:“那声音很轻,很缥缈,像是在我灵魂深处直接响起的低语。它说,在归墟的遗迹里,有一扇‘归于混沌’的大门。”
她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天君的表情,见他只是沉默,又赶紧补充道:“不止我一个人听到了!后来我跟军师大人聊起这事,他说……他也听到了!”
“军师?”沈天君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幽光。
“就是诸葛亮啦。”焰灵姬撇了撇嘴,带着一丝小女儿家的抱怨,“他说,我们这些被召唤而来的人,严格来说,并不属于这个世界。那个声音提到的‘归于混沌’,或许……是说我们还能回去。”
**回去。**
这两个字,像一柄无形的、淬了寒冰的重锤,狠狠砸在沈天君的心脏之上!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或者说,他一直在刻意地回避这个问题。
对他而言,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凰曦灯下批阅奏折时蹙起的眉头是真实的,那张笼罩整个王朝、吞噬国运的诅咒之网,也是真实的。他从未将这里当成一场虚幻的游戏,也从未想过离开。
可焰灵姬的话,却像一把钥匙,强行打开了他内心深处那扇他从未敢去触碰,甚至刻意用巨石封死的门。
系统。英灵。归墟。穿越……
祖龙残魂窥见的“帝国凋零”诅咒……
这些零碎的、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在这一刻,被那个虚无缥缈的“声音”,被那扇所谓的“混沌之门”,串成了一条闪烁着冰冷寒光、通往未知深渊的线。
如果真的有一扇门,那扇门背后是什么?是自己曾经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还是另一片更加深邃、更加冰冷的混沌?
系统将自己带来这里,又将这些名垂千古的英灵从他们的世界拉来这里,它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拯救一个濒临凋零的王朝吗?
他忽然想起了东海的龙家。
那个世代守护着一座海底遗迹,固执地等待着某位“主人”归来的古老家族。他们的先祖,是否也曾听到过那个声音?他们世世代代守护的,究竟是一座遗迹,还是一扇……门?
“主人?您在想什么呀?”
焰灵姬见他半天不说话,身上那股骇人的气息也渐渐收敛,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沈天君缓缓回过神,眼中的惊涛骇浪瞬间敛去,重新化作古井无波的深邃。
他没有回答焰灵姬的问题,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
“你倒是和他,什么都说。”
焰灵姬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顿时“咯咯”地笑了起来,花枝乱颤。她身子又黏了上来,将柔软的娇躯贴着他的手臂,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带着一丝狡黠与得意。
“哎呀,军师大人聪明嘛,跟他聊天省心。再说了,奴家这点小心思,哪能瞒得过您呀?奴家的一切,不都是主人的吗?”
沈天君没有再理会她的插科打诨,那只紧握的拳头,也缓缓松开。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遥远的东方,那片蔚蓝色的海平线。
送万国博览会的请柬,是其一。
去见见那个叫龙啸云,自称是他仆人的老朋友,是其二。
而现在,又多了第三个,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他想去看看。
那扇门,究竟存不存在。
那扇门的背后,又到底……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