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外,刀光剑影,杀气纵横,已到了生死立判的关头。
柳生但马守手中的“雪走”太刀,此刻不再仅仅是兵刃,而是他手臂的延伸,心意的流淌。刀光并不如何炫目,反而凝练如一线秋水,每一刀都带着阴寒刺骨的杀意,角度刁钻狠辣,专攻段天涯周身要害。更兼其步法诡谲,仿佛脚踏水纹,身形飘忽不定,正是新阴流秘传的“水月步”。
时而倏忽刺向咽喉;时而贴地削向足踝;时而又化作漫天雪影,虚实难辨,笼罩天涯全身。更厉害的是他那雄浑霸道的新阴派内力,随刀势吞吐,形成一股粘稠冰冷的气场,不断侵蚀、迟滞着天涯的动作。
雪走刀在他手中,已非兵器,而是化作了无情天象的一部分,招招狠辣刁钻,不留半分余地。
段天涯深知对方功力深厚,剑术已达化境,不敢有丝毫懈怠之心。
他手中“贪狼”化作一团护体的青光,使出了伊贺流“无刀取”的绝技,看似空门大开,实则暗藏无数后招,诱敌深入之际,便是雷霆一击。刀光如鬼魅潜行,贴着地面疾扫但马首上盘。
然而,面对柳生但马守这等宗师级的人物,他终究是守多攻少。他心中始终存着一分顾忌——雪姬临死前那哀婉恳求的眼神,七年来无时无刻不在噬咬着他的心。
天涯将伊贺派忍术中“隐”身法发挥到极致,如风般随敌刀之势飘荡,总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杀招,同时以刀背施展“居合·逆风”、“燕返”等招式,守得滴水不漏。
每每窥得对方破绽,贪狼刀递出之际,总是手腕一翻,以厚重的刀背迎击,或以巧劲卸力。刀背与“雪走”锋刃相撞,发出“铛铛”闷响,火星四溅,虽能逼退对方攻势,却全然放弃了杀伤之效!
这毕竟是雪姬的生父,是他曾敬重过的师长,也曾对他展露过慈爱笑容,最终却因他而失去爱女、被无尽恨意吞噬的老人……若能选择,他此生不愿再与这柄“雪走”为敌,也不愿让贪狼刀上再染上与她血脉相连之人的鲜血。
柳生但马守是何等人物,立刻察觉了对方刀下留情。这非但没有让他有丝毫迟疑,反而激起了更深的怒意与羞辱感。“泷泽一郎!拿出你当年杀我儿子的本事来!这般畏首畏尾,是瞧不起老夫吗?!”
他暴喝一声,内力再催,“雪走”刀身嗡鸣震颤,刀势陡然一变,从之前的绵密阴狠,转为大开大阖,每一刀都蕴含着劈山裂石的巨力,正是柳生新阴派的绝学“杀神一刀斩”!
刀风呼啸,卷起地上落叶碎石,气势惊人。段天涯压力倍增,不得不将“贪狼”舞得更急,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锋芒。他心知久守必失,但雪姬的面容在脑海中愈发清晰,手中的刀,便怎么也狠厉不起来。
慕华馆内,李政楷对宫外巷道中正在发生的生死搏杀浑然不觉。他正对着书案上海棠留下的那幅墨迹未干的手稿,看得如痴如醉,口中念念有词:“‘走马兰台类转蓬’……好,好,好!字好,意更好!飘零辗转,身不由己之余,犹带几分洒脱不羁,恰合此情此景!呀,这位海棠姑娘,真是难得的妙人,与寡人的字合在一处,竟有几分浑然天成之意……”
他沉浸在诗书意境之中,仿佛外界纷扰皆已隔绝。
馆外,海棠正一路急赶,心急如焚!她深知多耽搁一瞬,大哥便多一分性命之危。情急之下,她甚至来不及完全避开宫中巡逻换岗的侍卫队伍。一队刚换下岗来的侍卫,正巧撞见一个陌生异族女子手持利剑,在深宫禁苑之中疾奔,顿时大惊,纷纷厉声喝止,拔刀出鞘,结成阵势将她团团围住,刀锋寒光闪闪,指向海棠。
“何方妖女!竟敢持械夜闯宫闱!立刻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眼见护卫越来越多,若在平日,海棠自有十几种方法不着痕迹地摆脱或制服他们。但此刻,天涯危在旦夕,每一息都珍贵无比!在此他国皇宫,又不能妄动杀机,滥杀无辜,以免引发更大的外交风波,给任务带来不可预测的变数。
海棠眸光一闪,左手探向腰间,指尖触及一个温润的羊脂玉瓶。瓶中所盛,正是她的独门药物——“七色入梦散”!此药并非致命毒药,却能在瞬间使人神智迷离,陷入短暂而深沉的幻梦之中。
电光石火间,她已将玉瓶扣在掌心,眼见侍卫们刀阵合围而来,她清叱一声,皓腕一抖便将玉瓶向前方空中掷出,同时右手长剑迅疾无伦地凌空一刺!
“啪——!”
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响,玉瓶精准地被剑尖点中,在半空中轰然炸开!瓶中药粉并未四散飘落,而是随着海棠灌注于剑尖的柔劲内力激发,瞬间化作一片极其淡薄、几乎肉眼难辨的淡蓝色轻烟,迅速弥漫开来。
吸入淡烟,动作齐齐一僵,脸上警惕凶狠的神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仿佛沉浸在美梦中的痴迷笑容。眼神涣散,瞳孔放大,对近在咫尺的海棠视而不见,手中钢刀“叮叮当当”掉落在地也恍若未闻。
有人低声痴笑,有人手舞足蹈,更有人喃喃呼唤着亲人爱侣的名字,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编织的幻梦之中,再无半分威胁。
海棠看也不看这些侍卫,脚步丝毫未停,身形化作一道粉色流影,向着慕华馆主殿疾掠。人未至,声先到,她运足内力,清越焦急的声音已穿透殿门,叠声呼唤:
“陛下——!陛下!陛下!海棠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陛下!”
李政楷被海棠急促的呼唤惊动,刚一起身,便见殿门被“砰”地一声推开,方才那位才情绝世的汉人姑娘去而复返,此刻却是云鬓微乱,手持长剑,俏脸含霜,眉宇间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与决绝,夜风卷入,吹动她水粉色的裙裾,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凛然之美。
然而,这位书生气十足的皇帝非但没有因此怪罪,反而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某种新奇的诗意画卷,抚掌笑道:“海棠姑娘去而复返,手持青锋,鬓染风霜,这副样子……当真是‘美人如玉剑如虹’,别具一番英武风姿啊!你来得正好,寡人方才观姑娘墨宝,正是诗意勃发,文思泉涌,正要寻你……”
他兴致勃勃地拿起手边一卷诗稿,预备吟诵新得的佳句。
不料,话音未落,海棠已一个箭步抢上前,竟不顾君臣礼节,一把捉住李政楷的手腕。 ——天涯命在顷刻,她哪有心思听诗!
“陛下!情势危急,请恕海棠无礼!请速随我来!”
李政楷被她眼中那毫不作伪的急切与凝重所慑,又见她持剑闯入,心知必有极其严重的变故发生。他虽长于深宫,不谙武事,却并非愚钝之人,当即不再多问,任由海棠扯着自己,向殿外疾奔。
经过殿外那些兀自沉浸在迷梦中、神态各异的侍卫时,李政楷脚步微顿,眼中掠过一丝惊疑,但见海棠面沉如水,脚步不停,便也按下不问,紧随其后。二人一路疾奔,穿廊过院,海棠对皇宫路径竟似颇为熟悉,不多时便已赶至方才跃出的那段宫墙之下。
墙外巷道中,金铁交鸣与劲气破空之声依旧激烈!
只见柳生但马守与段天涯又一次悍然对拼,双刀交击,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这一次,但马守却似内力不继,手臂被“贪狼”上传来的雄浑力道震得猛地一颤,五指竟似把握不住,那柄雪走刀“嗖”的一声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白光,“夺”地一声插入不远处的墙壁之中。
岂料柳生但马守这只是虚招!他趁天涯撤刀、重心后移、门户洞开的电光石火之间,“踉跄”后退的身形猛地顿住,脚下步伐也诡异地一错,竟不退反进,合身向前疾扑,撞入天涯怀中!右手五指并拢,掌心泛起一股诡异的灰白之气,带着刺骨寒意,结结实实地印在了段天涯的胸肋之间!
“噗!”
段天涯只觉一股阴寒歹毒、摧筋断脉的可怕劲力透体而入,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移位,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狂喷而出!他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后抛飞,重重摔落在数丈外的青石地面上,又翻滚了几圈才勉强停住,手中贪狼刀也“当啷”一声脱手滑落。他挣扎欲起,却又是“哇”地吐出一口淤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显然已受了极重的内伤。
柳生但马守眼中厉芒爆闪,杀机鼎沸!他一招得手,毫不停留,身形一晃,已掠至墙边,握住雪走刀柄,运力一拔,“嗤”的一声将长刀抽出。
雪亮的刀锋映照着冰冷的月光,更添几分肃杀。他一步一顿,如同死神降临,向着倒地难以动弹的段天涯缓缓走去,刀尖低垂,在地上划出令人牙酸的“嗤嗤”轻响:“泷泽一郎!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下去陪我的儿女吧!”
眼看雪走刀便要扬起,给予段天涯致命一击!
“恶贼看剑!”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叱破空而至!只见一道凛冽剑光,自宫墙方向疾射而来,直取柳生但马守后心。这一剑来得太快太急,蕴含了海棠十成的功力与全部的焦急,竟隐隐有风雷之势。
柳生但马守耳闻得身后锐风袭体,若不回身格挡,即便能杀了段天涯,自己也必被这一剑重创。他不得不暂缓对段天涯的绝杀,听风辨位,雪走刀反手向后一撩。
“叮!”
刀剑相交,发出一声清脆鸣响。海棠这全力掷出的一剑,被柳生但马守震得斜飞出去,深深插入不远处一株合抱粗的槐树树干休。
就在这阻得一阻的瞬息之间,海棠身影已疾掠而至!她人在空中,右手在腰间一抹,一道薄剑映着月光,洒下点点寒星。
剑尖微颤,直指柳生但马守。
青丝因疾奔而有些散乱,水粉色的衣裙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她面色如玉,眸亮如星毫,不犹豫地落在了段天涯身前,将他牢牢护在身后。
此刻的海棠,收起了面对李政楷时的温婉才情,敛去了平日里的玲珑机变,只剩下护持身后之人的一往无前与冰冷锐利,宛如一尊骤然出鞘的玉剑,美丽,却散发着凛然不可犯的锋锐寒气。
柳生但马守持刀而立,微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突然杀出、坏他好事的汉人女子。方才那一掷之力,显示此女内力不俗,而此刻这持剑对峙的姿态,更是稳如磐石,毫无破绽,显然是经过严苛训练的一流高手。他心中怒意更盛,杀机翻腾,冷冷道:“好胆色!”
雪走刀微微抬起,刀尖遥指海棠眉心,森寒刀气已将她牢牢锁定。
海棠抿紧嘴唇,并不答话,只是将手中薄剑握得更紧,全身精气神皆凝于剑尖,死死锁住对方气机。
就在这生死一发之际——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