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勤见御案上朱批玉玺已定,忽然撩起绯色官袍前襟,膝盖重重落在金砖地上。
额头叩击砖面发出沉闷响声,惊得梁间栖燕扑棱棱飞起,簌簌落下的尘埃在斜照中飞舞。
臣代后世万千黎庶,叩谢陛下圣裁!他嗓音带着颤抖,双手按地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金砖映出他微微抽动的肩背轮廓,官帽翅翼随着叩首动作轻轻颤动。
太子李建成紫檀笏板扫过案几,青瓷茶盏应声翻倒,茶水在奏表边缘晕开淡黄水渍。
他疾步上前扶住张勤左肘,指尖触到官袍下坚硬的手肘骨。
几乎同时,秦王李世民已托住张勤右臂,战袍袖口的皮革护腕擦过对方手腕。
张卿何至如此?太子发现掌下臂膀在微微颤抖,如弓弦初张。
秦王默然拾起碎瓷片,锋口在他指腹划出细痕,血珠滴在砖缝间。
张勤抬头时,官帽下露出的鬓角已被汗水濡湿。
李渊捻动碧玉念珠的手停在半空:爱卿且平身说话。
皇帝的声音在殿柱间回荡,惊醒了蜷在丹墀下的御猫。
那猫儿窜过时带起微风,吹动了张勤腰间鱼袋的银链。
当两位皇子搀扶张勤起身时,他绯袍前襟已沾了砖灰,在烛光下如蒙霜的枫叶。
梁燕归巢的啁啾声里,隐约可闻他压抑的抽气声。
张勤抬头时,眼角细纹里的水光在烛下泛金。
臣...臣连得异梦。
他嗓音沙哑如砾石相磨,千年后倭船蔽海,艨艟巨舰皆悬白旗红日。
李渊捻动碧玉念珠的手突然停滞,十八颗翡翠珠子相撞声戛然而止。
细细道来。皇帝的声音在殿柱间回荡,惊起了丹墀下另一只打盹的御猫。
倭刀劈开宁波城门那日...他嗓音嘶哑得像破锣,蒙馆学童正诵到苟不教
他食指在金砖地上划拉,指甲与砖面摩擦出细响。
倭寇把《三字经》撕碎重糊,在字行间夹进蚯蚓似的倭文。
指尖用力过猛,在砖缝留下道白痕,老塾师被倭刀架着脖子。
太子递来的绢帕带着龙涎香气,帕角螭纹被泪渍晕成青灰色。
蒙馆的戒尺被换成倭竹板,张勤扯松了腰间银鱼袋的系带。
学童背错汉文要打手心,念对倭语赏糖渍梅子。袋中铜钱哗啦洒出,在砖面滚成散乱阵列。
李世民突然踹翻了鎏金脚踏,楠木底座在青砖上刮出刺耳声响。
倭人逼塾师用倭语教《千字文》,
张勤捡起枚武德通宝捏在指间,孩童笑声里混着倭寇的狂笑。
他忽然以炭笔,画出宁波城坊图:倭人在学童额间点朱砂,命其朝东跪拜。
铜钱在明伦堂位置旋出圆痕,塾师撞柱而亡时,手中还攥着半截《尔雅》。
太子李建成递来的绢帕带着樟木箱的气息,帕角螭纹被泪水晕成青灰色。
倭人竟通汉文?李世民折断手中半截箭杆,断木屑纷扬如雪。
张勤指向殿外东南方向:彼等学去造船火药之法,反刃相向。
他指甲在砖缝划出蜿蜒线,倭船炮轰闽海关,乃至百姓过年进山避难不得归家,过后家家户户缟素。
张勤话音未落,手中半块茶饼碎裂,芝麻馅料簌簌落在金砖上。
他无意识捻着饼屑,指尖沾满油光:倭寇以后世之能造出铁甲舰。
碎屑在砖面排成船形,我海境线城池的大炮,竟轰不穿倭舰水线甲。
李世民突然踢翻鎏金脚踏,楠木底座在青砖刮出白痕。
那是霜降之日。
张勤继续划出渤海湾形状,倭舰重炮轰城三日,黄金山炮台花岗岩炸成齑粉。
他拾起最大饼屑,提督衙门中弹时,廊柱砸碎签押房砚台。
碎屑突然被捏成粉状,水师营盘火药库殉爆,震波掀翻半条街的瓦片。
张勤的官袍下摆沾满饼屑。
最惨是码头栈桥。
他扯松腰间银鱼袋,铜钱哗啦洒出,逃难人群挤塌木桥,落水者被螺旋桨绞成...
话音戛然而止,一枚通宝在砖面旋转不休。
殿柱烛光将饼屑影子拉长,宛如断桅残骸。
张勤继续画出血色浪涛:倭舰炮弹带下濑火药,中者浑身起火。
李世民折断了手中箭杆,桦木断裂声刺耳。
张勤执起越窑青瓷茶盏,盏中残茶在案面铺开暗色水渍。
更骇人是金陵城。
他指尖蘸茶划出长江走势,水痕在紫檀木纹间蜿蜒如蛇。
茶汤漫过奏本边角时,松烟墨迹开始晕染。
倭寇破城那年大雪,他忽然捏碎手中茶盏,瓷片扎进指腹。
秦淮河结冰三日,血水渗进冰层像红玛瑙。
李世民剑鞘重重顿地,震得案上笔架乱颤。
三十万生灵...张勤以血指在茶渍中点染。
下关码头浮尸塞江,挹江门铁闸绞碎逃难车马。
血珠滴在二字上,缓缓化开。
太子突然咳嗽起来,帕角螭纹沾了茶渍。
倭寇用机枪在燕子矶扫射,张勤解释了何为机枪,何为扫射。
长江水赤红三月不消,江底沉尸堵了轮船螺旋桨。
暮鼓声透过窗纸,张勤的血指划过自己官袍下摆:他们逼僧侣破戒,在寺庙殿前奸淫。
布料撕裂声里,他扯下块绢帛掷于茶渍中,金陵女子学堂的校旗,被倭寇当裹脚布。
殿柱烛光将茶渍投影拉长,宛如扬子江泪痕。
李渊的碧玉念珠突然绷断,十八颗翡翠珠子滚落茶汤,如血泊中凝固的泪滴。
张勤取过案头榧木棋枰,黑白玉子落入枰面发出清脆声响。
倭人所造铁筒长铳,射程二百步外可破重甲。
他执黑子排成楔形阵,较之我军制式步弓,远出十倍有余。
李世民突然拔出佩剑,剑尖挑翻三枚黑子:可是你曾进献的那种带刺刀的火铳图纸样式?
正是...张勤将白子推过楚河汉界:在雁门关外,倭寇缚百姓于桩上练突刺。
玉子倒地时滚入砖缝,刺枪穿胸而过,桩上血槽深达寸许。
太子拾起白子,指尖微颤:可是去岁幽州军报所言?
子粒在他掌心映出暗红。
张勤又以五枚黑子围住孤白:倭寇称此铳为三八式,因其所任国主三十八年制。
他突然捏碎一枚黑子,碎石溅上御案,雁门关守军尸首,皆胸腹洞穿如蜂巢。
暮色渐沉,棋枰影子拉长如棺椁。
张勤将残子排成雁阵:倭人练刺枪时,专挑孕妇肚腹。
最后一子落下时,殿外忽然传来乌鸦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