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检组的谈话室设在办公楼一个僻静的角落,光线明亮,陈设简单,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墙上挂着鲜红的党旗,气氛肃穆。
林杰准时推门进去,桌后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四十多岁、面容严肃的男子,是纪检组副组长,姓钱。
另一个是负责记录的年轻干事,就是昨天打电话的小赵。
“林杰同志,请坐。”钱副组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林杰坐下,腰杆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
“林杰同志,今天找你来,是依据相关规定,就群众反映的一些问题,向你了解核实情况。”钱副组长开门见山,从文件夹里拿出几份材料,“这里有实名举报信,反映你在江东省卫健委工作期间,在公共卫生服务体系二期信息化建设项目招标过程中,利用职务影响,为你的远房表弟林小斌所控股的‘迅科信息技术有限公司’中标提供便利。请你如实说明情况。”
林杰心里早有准备,但听到“林小斌”和“迅科信息”的名字,还是感到一阵恶心。
这确实是他的一个远房表弟,平时很少来往,只是在家族聚会时见过几面。
“钱组长,关于公卫二期信息化项目招标,我在江东工作时,所有流程严格遵循招投标法和相关政策规定。”林杰条理清晰的回复,“项目由省采购中心统一组织,评审专家从省级专家库中随机抽取,全程录音录像。我作为分管副主任,只负责审核最终的招标文件和结果报告,从未干预过具体评标过程。”
“是吗?”钱副组长推了推眼镜继续说,“举报信附有证据。第一,在招标文件征求意见阶段,你曾主持召开过一次内部讨论会,会上你明确表示,‘要优先考虑有本地服务经验、熟悉基层医疗机构的公司’。而迅科信息恰好是江东本地企业,这是否是你的倾向性暗示?”
林杰立刻回答:“那次会议主要是听取业务处室意见,我的发言是针对项目特点,强调投标企业需要具备的服务能力。‘熟悉基层’是项目本身的要求,写在招标文件里,并非我个人额外增加的条件。当时参会人员都可以作证。”
钱副组长不置可否,继续说道:“第二,评标结果公示前,你曾私下与评标委员会主任,省信息中心的王总工,在食堂有过一次单独交流。举报人怀疑你在此次交流中,对迅科信息进行了关照。”
林杰心中冷笑,对方连这种细节都打听到了。“钱组长,那天在食堂遇到王总工,纯粹是偶遇。我们聊的是当时一个全省性的网络安全演练活动,与公卫二期项目招标毫无关系。这一点,王总工可以证明。”
“我们会核实。”钱副组长面无表情,又拿起一张纸,“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迅科信息中标后,其公司账户向你妻子苏琳的银行卡分三次转账共计三十万元。这笔钱,你作何解释?”
直接伪造资金往来!
林杰心头火起,但强行压下。
他知道,这是对方最狠毒的一招。
“绝无此事!”林杰斩钉截铁的回复,“我妻子苏琳的所有银行账户,欢迎组织随时调查。我可以保证,没有任何一笔来自‘迅科信息’或其关联方的转账记录。这完全是诬告陷害!”
“举报信附有详细的银行流水截图。”钱副组长把那张纸推到林杰面前。
林杰扫了一眼,截图做得确实逼真,但他知道这必然是伪造的。“钱组长,现在是信息化时代,银行流水真伪,一查便知。我请求组织立即启动核查程序,冻结相关账户流水,进行司法鉴定!如果查实这流水是伪造的,请组织追究诬告者的法律责任!”
他的态度强硬而坚决,没有丝毫犹豫。
钱副组长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实性。
记录的小赵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林杰同志,我们找你谈话,就是核实情况。既然你否认,并且要求核查,我们会按程序办理。”钱副组长合上文件夹,“在问题没有查清之前,希望你正确对待,积极配合组织调查。同时,也要遵守工作纪律,不要有情绪,更不要对外扩散,影响单位声誉。”
“我明白。”林杰点头,“我会积极配合组织查清事实,还我清白。”
“好,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钱副组长站起身,“你先回去工作,保持通讯畅通,随时配合后续调查。”
林杰走出谈话室,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虽然他对自己的清白有信心,但这种被内部审查的滋味让他感觉很恶心。
他知道,对方的目的就是牵制他的精力,让他无法继续追查“帕拉斯”和“康安中心”。
他回到信访办,老李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没多问,只是指了指桌上新送来的一摞信件。
林杰默默坐下,开始处理信件,但心思完全不在上面。
他必须尽快把昨晚拍到的照片内容告知老严,并商量对策。
内部审查启动,意味着对方可能已经察觉到了危险,随时会销毁证据。
中午,他借口出去买点东西,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用加密手机联系老严。
“内部审查开始了,罪名是为亲戚公司招标提供便利,还伪造了银行流水。”林杰快速说道。
“动作真快!”老严声音凝重的说,“这是标准的调虎离山,想把你困住。照片我们技术处理了,大部分内容可以识别,证据价值极大。但田福军的名字出现在上面,意味着你的处境更危险了。”
“我知道。接下来怎么办?王崇山那边肯定也得到风声了,我担心他们会转移或销毁那个记录本。”
“我们也在担心这个。”老严沉吟道,“‘兰溪苑’我们一直在监控,但目前没有发现异常人员或车辆大规模进出。那个密室是关键,强攻风险太大,容易打草惊蛇。必须找到合适的时机,或者……让他自己把东西拿出来。”
“让他自己拿出来?”林杰疑惑的问。
“对。比如,他感觉到极度不安全的时候,可能会转移核心证据。或者,有更高层级的人施压,让他交出手里的‘护身符’。”老严分析道,“你的内部审查,对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但也会让他们紧张。他们可能会加快利益勾连,或者内部统一口径。”
老严顿了顿,语气严肃:“林杰,你现在处于双线作战的关键时刻。内部审查,你必须顶住,清者自清,但要防止他们用程序拖延时间,或者制造新的冤案。外部调查,我们不能停,需要你继续稳住,甚至……适当给他们一点压力。”
“给他们压力?”
“对。你可以表现得因为被审查而焦虑、愤怒,甚至可以向王崇山暗示,是不是他们那边出了问题连累了你,或者抱怨他们手脚不干净被人抓住了把柄。这种时候,狗急跳墙,他们更容易露出破绽。”
林杰明白了,这是要他在刀尖上跳舞,既要应对内部的明枪,又要引诱外部的暗箭。
下午,林杰在信访办显得坐立不安,处理信件时频频出错,还打翻了一次水杯。
老李看了他几次,终于忍不住开口:“林杰,是不是……上面谈话有压力?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半天?”
林杰摇摇头,苦笑一下:“没事,李主任,我能扛住。”他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老李听,“就是觉得憋屈!在下面干活的时候,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到了上面,想认真做点事,怎么就那么难?随便一封举报信就能让你脱层皮……”
老李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眼神里似乎有一丝同情。
快下班时,林杰的手机响了,是王崇山!
林杰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接通电话,语气带着明显的烦躁和不耐:“王董事长!”
“林主任,呵呵,听说你那边……遇到点小麻烦?”王崇山的声音带着试探,还有一丝得意。
“小麻烦?”林杰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怒气,“纪检组都找我谈话了!说我受贿,为我表弟的公司招标打招呼!还伪造了银行流水!王董事长,你们到底在外面惹了多少事?是不是你们那边漏了风,现在搞到我头上来了?!”
王崇山在电话那头干笑两声:“林主任,消消气,消消气!这肯定是误会!我们这边安全得很,绝对没问题!估计是你在江东得罪了人,现在被报复了。”
“我在江东得罪人?我看是你们帕拉斯和那个康安中心树大招风!”林杰不依不饶,“我告诉你们,我要是出了事,大家都别想好过!那晚在‘兰溪苑’……”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
王崇山的笑声戛然而止,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林主任,你这话什么意思?那晚在兰溪苑怎么了?”
“没什么!”林杰语气生硬,“我就是提醒王董事长,现在是非常时期,大家都小心点好!别到时候火烧连营,谁也跑不了!”
说完,他不等王崇山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这是在王崇山心里埋下了一根刺,一根怀疑和恐惧的刺。
他相信,王崇山此刻一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果然,不到十分钟,加密手机震动,老严来了消息:
“监控显示,王崇山匆忙离开了公司,方向似乎是兰溪苑。重复,目标前往兰溪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