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化王府的花厅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朱寘鐇攥着的玉如意,已被他捏出了指痕。
他第三次把茶杯摔在地上,茶杯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花厅里格外刺耳。
周昂见状,终于敢上前半步。
“殿下,要不…… 再派个人去城东粥棚看看?”
“黑鸦那边实在没消息,万一……”周昂小心翼翼地说道。
“万一什么?!”朱寘鐇猛地回头,眼睛里布满血丝。
三天前,黑鸦领命去刺杀,本该次日凌晨带人头复命。
可如今,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朱寘鐇一边踱着步,锦袍下摆扫过满地碎瓷。
他嘴里不停念叨着:“是被欧阳铎抓了?还是半道跑了?或者…… 被锦衣卫截胡了?”
这些念头像毒蛇似的缠在他心上。
当初救黑鸦时,他就知道这小子贪财,但胜在手脚干净。
怎么偏偏栽在欧阳铎身上?
“殿下,老奴这就去派刘三去打听!”周昂连忙应着。
刘三是王府里最会钻营的家奴,三教九流都有熟人。
“他要是连这点消息都探不到,老奴亲自打断他的腿!”周昂信誓旦旦地说道。
朱寘鐇挥挥手,坐在太师椅上喘粗气。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厅外。
只要欧阳铎还活着,黑鸦就大概率是失手了。
可他派去的人连粥棚都靠近不了,只说欧阳铎每天准时巡查,身边多了几个 “精干随从”。
那些随从绝非衙役,腰间鼓鼓囊囊的,十有八九是锦衣卫!
“陛下果然早有防备……”朱寘鐇咬着牙。
他的心里第一次泛起了慌意。
刘三揣着二两碎银,先去了城东的茶摊。
掌柜的是他的远房表舅,平日里消息最灵通。
“表舅,问你个事,三天前凌晨,城东粥棚那边有没有动静?”
“比如打斗、抓人什么的?”刘三压低声音,把碎银推过去。
掌柜的瞥了眼银子,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摇头。
“没有!”
“那天比往常还安静,欧阳大人照样卯时到粥棚,还给我盛了碗热粥呢!”掌柜的说道。
他顿了顿,凑近道:“不过奇怪得很,这几天粥棚周围多了几个面生的汉子,穿得普通,可眼神吓人。”
“有个挑夫不小心撞了他们一下,被按在地上搜身,差点没打残!”掌柜的补充道。
刘三心里一沉。
他又去了黑鸦常去的赌坊、妓院,连他藏身处的破庙都翻了。
别说人了,连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找到。
最后,他壮着胆子往欧阳铎的官衙凑。
刚到街口,就被两个 “路人” 拦住。
“干什么的?”
“府衙重地,闲杂人等滚开!”那两人腰间的绣春刀刀柄露了半截。
刘三吓得魂都飞了,连滚带爬地回了王府。
“殿下,打听不到!”
“官衙周围全是锦衣卫,黑鸦…… 黑鸦怕是真栽了!”刘三气喘吁吁地说道。
朱寘鐇眼前一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周昂连忙扶住他。
“殿下别急!没抓到把柄就好,咱们先沉住气,等风头过了再想办法!”周昂安慰道。
朱寘鐇闭着眼点头。
可手心里的冷汗却止不住地流。
他总觉得,有张无形的网正在向他收紧。
与此同时,宁夏城的西城门处,一片忙碌景象。
欧阳铎正带着衙役和灾民们卸新运到的粮草。
这是陆麟派锦衣卫护送的第二批粮,袋子上印着 “官仓” 二字,每一袋都封得严严实实。
“大人,这批粮比上次的还饱满!”
“您真是咱们的活菩萨啊!”一个扛着粮袋的老汉喊道。
他身后跟着十几个灾民,都是自愿来帮忙卸粮的。
欧阳铎擦了擦汗,笑着摆手。
“是陛下体恤百姓,这批粮都是从陕西官仓调的,专门挑的新米!”欧阳铎说道。
他刚说完,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争执声。
一个穿着破旧军袄的汉子正和守城门的士兵拉扯。
“我要见欧阳大人!”
“我有要事禀报!你们凭什么拦我!”汉子嘶吼着,胸口的旧伤被扯得生疼。
欧阳铎走过去,示意士兵松手。
“这位兄弟,你有什么事?”欧阳铎问道。
汉子看到欧阳铎,“噗通” 一声跪倒。
“大人!您可得为我们戍边的弟兄做主啊!”
“宁夏卫的千户张彪、百户李全等几个狗官,克扣我们的军粮!”
“给我们吃的都是发了霉的糙米,还掺着沙土!”汉子声泪俱下地说道。
欧阳铎的脸色沉了下来。
宁夏卫是防守蒙古的重镇,军粮被克扣可不是小事!
“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欧阳铎问道。
汉子名叫赵虎,原是宁夏卫的士兵。
半个月前,因为顶撞张彪,被杖责后赶了出来。
家里老母亲等着军粮救命,他没办法才来求欧阳铎。
“我们每月的军粮本该是一石米,可张彪他们只给我们六斗,还都是陈粮!”
“上个月蒙古人袭扰,我们饿着肚子打仗,死了三个弟兄!”赵虎抹着眼泪,从怀里掏出一小包东西。
“大人您看,这就是我们吃的粮!”赵虎说道。
打开布包,里面是发黑的糙米,掺着沙土和霉点,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酸味。
周围的灾民们看了,纷纷义愤填膺。
“当兵的保家卫国,他们竟然克扣军粮!”
“良心被狗吃了!”
“欧阳大人,您快管管啊!”
“这些狗官太可恶了!”灾民们喊道。
李知府闻讯赶来,脸色发白地拉了拉欧阳铎的袖子。
“大人,军粮的事归兵部管,咱们是赈灾的,管这个怕是越权了……”李知府小心翼翼地说道。
欧阳铎皱着眉。
他当然知道权责边界,可看着赵虎的眼泪,听着灾民的呼喊,他怎么能不管?
“李知府,军粮关系到边疆安危,要是士兵们饿肚子,蒙古人打过来,受苦的还是百姓!”欧阳铎沉声道。
“这事我必须管!”欧阳铎坚定地说道。
他当即下令。
“赵虎,你带我们去宁夏卫的粮仓!”
“李知府,你让人去请宁夏卫的指挥使,就说本官要查军粮账目!”欧阳铎说道。
半个时辰后,宁夏卫的粮仓外,气氛紧张。
张彪带着几个百户站在门口,态度嚣张。
“欧阳大人,这是军仓,没有兵部的公文,谁也不能进!”
“你一个赈灾的钦差,管得着军里的事?”张彪挑衅道。
“本官是陛下钦点的赈灾钦差,有权督查宁夏一切与民生、边疆相关之事!”欧阳铎拿出圣旨。
“你敢拦我,就是抗旨!”欧阳铎厉声道。
张彪脸色一变,却还是不让开。
“没有指挥使的命令,我不能让你进!”张彪硬着头皮说道。
就在这时,宁夏卫指挥使陈武赶了过来。
他早就听说了张彪克扣军粮的事,只是碍于张彪是安化王的人,一直不敢管。
看到欧阳铎带着圣旨,陈武连忙躬身。
“末将参见欧阳大人!不知大人前来有何指教?”陈武问道。
“打开粮仓,查账!”欧阳铎直截了当地说道。
“有人举报张彪等人克扣军粮,本官要核实!”欧阳铎说道。
陈武不敢违抗,示意张彪开门。
张彪脸色铁青,却只能照做。
粮仓打开的瞬间,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里面的粮袋堆得很高,可打开最上面几袋,全是发黑的陈粮。
欧阳铎让人搬来梯子,爬上粮堆顶部,掀开下面的粮袋。
里面竟然是空的!只有最外层摆着几袋陈粮充样子!
“张彪!这是怎么回事?!”欧阳铎怒喝一声。
张彪脸色惨白,还想狡辩。
“大人,这…… 这是之前的旧粮,新粮还没运到……”张彪结结巴巴地说道。
“新粮没运到?”欧阳铎冷笑一声,让人拿出从赵虎那里得到的霉粮。
“那士兵们吃的这些霉粮,是你从哪弄来的?”欧阳铎质问道。
他又让人把粮仓的账目搬来,和朝廷调拨军粮的文书一对,立刻发现了问题。
朝廷每月调拨给宁夏卫的军粮是三千石,可账目上只记了两千石,剩下的一千石不翼而飞!
“账目和实际库存对不上,你还有什么话说?”欧阳铎厉声道。
旁边的几个百户吓得腿软,纷纷跪倒。
“大人饶命!是张彪指使我们干的!”
“他说安化王殿下让我们这么做的!”百户们求饶道。
张彪脸色煞白,瘫坐在地上,说不出一句话。
欧阳铎让人把张彪和几个百户都抓了起来,押回府衙审讯。
经过审讯,张彪供认,他是安化王的亲信,受朱寘鐇指使,每月克扣一千石军粮。
一部分送给了安化王府,一部分卖给了粮商,所得的银子都进了朱寘鐇的私库。
证据确凿,李知府在一旁叹道。
“大人,您这是又立了一大功啊!”
“克扣军粮是重罪,这下安化王殿下也脱不了干系!”李知府说道。
可欧阳铎却皱起了眉头,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他是赈灾钦差,管民事、管赈灾粮,天经地义。
可军粮属于军事范畴,宁夏卫归兵部管,他没有陛下的明确旨意,擅自查军仓、抓军官,确实是越权了。
要是安化王反咬一口,说他干涉军务、擅权专断,陛下会怎么想?
杀了张彪等人,固然能平民愤、肃军纪,可也会坐实 “越权” 的罪名。
放了他们,又对不起那些饿着肚子打仗的士兵,更对不起百姓的信任。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欧阳铎看着桌上的供词和账目,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脸上满是纠结。
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既惩治奸恶,又不触碰权责的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