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伙儿拐子的头目,是前朝的一个太监,叫方希民。
谛听闯入行宫抓到他时,他没跑,还很镇定自若,人穿着‘龙袍’,就是那戏服,半躺半靠地坐在软榻上正看明黄的‘奏折’。
是,这帮拐子用的账本,居然都是奏折样。
周成把这一段转述给杨菁听,杨菁第一反应,这方希民太监做得怕是不怎么称职,最起码也没受重用。
前周的皇帝,哪有这般尽职尽责的,都到了寝宫了,还会穿龙袍?
周惠帝各色各样的华服一大堆,什么儒生服啊,戎装啊,道袍,胡服,他什么都爱穿,就是不爱穿龙袍。
且奏折这东西,他也是不大爱看的。
陈泽入京以后,前朝的宫人打发走一多半。
女官、宫女之流大部分都是直接出了宫。她们毕竟不愁生路,如果不想回家,京城很多大户人家都想给自己的女儿请个靠谱的教养嬷嬷。
毕竟宫女都是经过几轮筛选,聪明、漂亮、懂规矩,别管在谁家,就算不能当亲信手下,也能用来培养丫头。
太监们可不一样,谁家敢使唤太监?不要命了!他们离了宫门,多数不会有好下场。
陈泽性子粗疏,可其实对那些苦命人,还知道心软,宫内宫外,他都建了恩济庄子,供太监养老用。
可陈泽安排得再周到,这些人,晚年凄凉的,也还是很多。
要说大周后期,前朝多是些窝囊废,并不是没有道理,可后宫当差的这些宫人,却是人才济济,但凡能出头的,都有点能耐。
周惠帝身边的几个大太监,有好些那是过目不忘,过耳成诵,还有个很有名气的,训鸽子的本事天下无敌,这人得罪了太监头子,差点被打死,就被甘露盟收入囊中,负责驯养信鸽。
再说这方希民,当初在宫里时他年纪还小,机缘也少,没爬到高位,却也聪敏好学,颇有野心。
前周早些年太监们都不许识字,后来仁宗时期出了个八千岁,之后宪宗又出了个福瑞太监,位高权重,还有过率军出征,大败异族的战绩。
从此有上进心的太监们,都以这二位为目标,想着就算没法传宗接代,也得名留青史。
方希民也一样,他也挺有上进心。
太监们入宫多数都是不得已,要不是苦到极点,实在活不下去,谁愿意去割那一刀?
他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如果还过不上有权有势有钱的好日子,那真是白白来这一遭。
大齐代周,他这前周的宫人注定不得重用,他还年轻,也不想留在宫里养老,干脆便离开宫门,另谋生路。
方希民在宫里当小太监时,大约也受过苦,可这不足一年的养尊处优,就把他养得身娇肉贵了。
进了刑房,一开始多少还有点拿着范儿,那边差役把烙铁往火堆里一塞,刑都没来得及用,他就眼泪汪汪,招得比谁都利索。
“我这也是继承了我干爹的事业。”
方希民叹气。
他能不到一年,把拐卖这一行做得风生水起,主要还是因着这一套产业链很成熟。
前周皇宫的太监掺和这事,掺和了几十年,涉事人员的清单拉出来,能有小半米长。
“现在不行了,像以前那几个主事的,魏太监死了,明小侯爷也没了,剩下的人我真不知道,也联系不上,好在底下的人手没死绝,稍微拿些银子就又拉拔起来。”
方希民面上并不见心虚。
“明小侯爷!?”
周成听见这个名字,简直觉得心肝俱碎。
前周只有一个明小侯爷,安乐侯明怀,当年周惠帝第一任皇后的幼弟,虽然拿的人生剧本貌似纨绔,其实在民间,在官场上名声都是极好的,都说他风流却不下流,多情却不滥情,为人也慈悲善良,经常拿出银钱修桥铺路,上了街,没少施舍乞儿。
杨菁却是见怪不怪。
前朝官场上的二皮脸多得是。
“我记得我干爹,喜欢卖那些花鸟使刚采选来的民间秀女,到了我这儿,这条门路就断掉,只能直接在民间收货。”
方希民神色木然,“货源五花八门,街头巷尾一群拍花子的,弄回来的好一点的姑娘,我们也要。”
“但你要问的那什么张翠儿,李翠儿,还什么黑骑兵士家,我真不清楚。”
“都是别人处理好了,我安排人手去接的。”
一见谛听的人冷笑,方希民摇了摇头:“没撒谎,我又不是我干爹,接了个半拉摊子,人家根本不交底的。”
周成和一干差役,听了一大篇的供词,他没听出什么,但谛听有专家,说对方十句话里,大体有九句是真的,假话也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说点好听的而已。
“姓方的这老太监说,他只负责运输和‘销赃’,另外一伙人看中了某个姑娘,或是直接把人弄出来,通知他,他再派人去提货,或是告诉他个地点,他直接带着人登门便是。”
“他们还知道分工合作,手底下的人,运输的不认识看守的,看守的不认识销赃的,我看,姓方的还真像是摆在明面上的傀儡。”
“真正让这一帮拐子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还是方希民口中所谓的另一伙人。”
周成拿着笔发愁,“可样样都不清楚,怎么记录,怎么入档?胡乱写,黄使怕是不会愿意盖章啊。”
档案室内灯火通明。
杨菁翻了半晌卷宗,神色渐凝重,想了想,叫了小林一嗓子:“林哥,帮忙问一下周同,看看他家用的仆妇,花娘子母女俩,到底是哪雇的,把人找回来。”
“唉,就知道支使人。”
小林正假公济私,偷偷蹲在档案室里翻几个官媒的资料。
过了年,他就二十四了。
二十四岁,连个会和他吵架打架的老婆都没有,别说爹娘,兄嫂,他自己心里都着急。
应了一嗓子,小林赶忙就出了门。
周成顿时蹙眉,愕然道:“菁娘,你这意思?”
杨菁面上带着些许冰冷:“张翠儿不曾私奔,那她私奔的话,是谁传出来?”
周成茫然:“左邻右舍那边也打探过,好多人都说那个张翠儿她与个小货郎有瓜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