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那扇平日里仅供最低级杂役和运送污物车辆通行的偏门,在浓重的夜色掩护下,被悄无声息地拉开了一条缝隙。几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迅速而敏捷地闪了出来,随即那扇门又在身后轻轻合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为首的,正是换上了一身深青色细麻锦袍、头戴普通皮弁、打扮成关中富商模样的嬴政。尽管衣着普通,但他那久居人上、不怒自威的气质,以及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阴郁与锐利,依旧让他与这市井夜色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深吸了一口宫外冰冷而新鲜的空气,其中似乎还夹杂着远处民居燃烧柴火的烟火气、以及某种隐约的……生活的气息?这让他因噩梦和焦虑而紧绷的神经,似乎得到了一丝微弱的舒缓。
紧随在他身后的,是四名同样换上便装的“影卫”。这些人并非普通宫廷侍卫,他们是经过层层筛选、残酷训练,只效忠于皇帝一人的终极护卫,是帝国暴力机器中最锋利、也最隐秘的刀刃。他们个个身形精悍,动作协调如一,眼神如同鹰隼,即使在看似放松的状态下,全身的肌肉也保持着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代号,是真正的“影子”。
此刻,这四名影卫看似随意地分布在嬴政四周,形成一个无形的保护圈。一人略微在前,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前方街道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片阴影;两人一左一右,距离嬴政仅半步之遥,手臂看似自然摆动,实则随时可以拔出兵刃或以身作盾;最后一人则稍稍坠后,警惕地注视着后方以及两侧屋顶的动静。他们的神经如同上紧的弓弦,比身在危机四伏的战场时还要紧张。皇帝陛下这次任性的“微服出巡”,在他们看来,简直是把一颗帝国最珍贵的头颅,主动送到了充满不确定性的险地之中。
夜色下的咸阳街道,与白日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截然不同。大部分商铺早已关门歇业,只有少数几家酒肆和逆旅(旅馆)还透出些许昏黄的灯光,里面隐约传来模糊的谈笑声和酒碗碰撞声,为这寂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虚幻的生气。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光,显得有些空旷和陌生。偶尔有更夫提着灯笼,敲着梆子,拖着悠长的调子喊一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那声音在空旷的街巷中回荡,更显得夜凉如水。
嬴政背着手,缓步而行。他刻意放慢了脚步,试图捕捉这难得“自由”下的市井百态。他看到路边有晚归的小贩,正吃力地推着独轮车,车上或许还剩下些没卖完的黍饼;他看到一处简陋的屋檐下,蜷缩着几个无家可归的乞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甚至在一家尚未打烊的酒肆窗外,听到里面几个醉醺醺的汉子,正高声抱怨着近日物价又涨了,官府的徭役如何沉重……
这些景象和声音,是他高踞于咸阳宫九重之上时,永远无法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它们粗糙、真实,甚至有些刺耳,却带着一种鲜活的生命力。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皇帝的身份,仿佛只是一个偶然夜游的富家翁。
然而,这种感觉转瞬即逝。
随着他们逐渐离开相对“繁华”的街区,转向一条连接两个主要里坊的、相对僻静且狭窄的街巷时,一种莫名的、令人心悸的气氛开始弥漫开来。
这条巷子两旁是高耸的坊墙,遮挡了大部分月光,使得巷内格外昏暗,只有几户人家门楣上悬挂的、早已熄灭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脚下的石板路也变得有些坑洼不平。两侧的民居大多门窗紧闭,寂静无声,仿佛连同里面的居民一起,被这深沉的夜色吞噬了。
四名影卫几乎在同一时刻,将警惕性提升到了最高!
在前开路的影卫(姑且称之为“影一”)猛地抬起右手,握拳,做了一个“止步警戒”的手势。整个小队瞬间停了下来。
“陛下,” 影一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此地不宜久留,请速速退回主街。”
嬴政微微蹙眉,他并未察觉到明显的危险,但影卫那如临大敌的紧张感也感染了他。他刚想开口,一种源自无数次生死搏杀锻炼出的、近乎野兽般的直觉,让他浑身的汗毛骤然倒竖!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
异变陡生!
“咻!咻!咻!”
数道极其轻微、却快如闪电的破空之声,从两侧高耸的坊墙顶上袭来!是弩箭!目标直指被护在中心的嬴政!
“护驾!”
影一的嘶吼声与弩箭破空声几乎同时响起!他和左侧的影卫(影二)反应快得超乎人类极限,猛地向前一步,用身体和瞬间出鞘的环首刀格挡!
“叮!叮!” 两声脆响,两支弩箭被磕飞,箭头与刀身碰撞出刺目的火星!
然而,袭击并非仅仅来自上方!
就在他们注意力被弩箭吸引的刹那,前方巷口的阴影里,以及后方他们来路的方向,如同鬼魅般骤然扑出七八条黑影!这些人全身黑衣,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杀意的眼睛!他们手中持有的,并非军中制式的长戟环首刀,而是更为适合近身搏杀和刺杀的短剑、弯刀,甚至还有类似钩镶之类的奇门兵器!
他们的动作迅捷、狠辣、配合默契,显然训练有素,而且目标极其明确——无视外围的影卫,所有攻击都如同毒蛇吐信,直取被护在中心的、富商打扮的嬴政!
这不是普通的盗匪抢劫!盗匪求财,不会如此精准地直取要害,更不会有这等身手和配合!这分明是一群精心埋伏、蓄谋已久、对嬴政身份乃至行踪都可能有所了解的——职业刺客!
“结阵!死守!”
影一的命令简短而残酷。四名影卫瞬间收缩,背靠背,将嬴政死死地护在最中心的一个极小范围内。四把出鞘的环首刀,在微弱的月光下划出冰冷的弧线,组成了一道死亡的屏障!
“铿!锵!噗嗤!”
寂静的街巷,瞬间被激烈的金属交击声、利刃划破血肉的闷响、以及短促而充满杀意的呼喝声所充斥!
刺客们如同扑火的飞蛾,不顾生死地向前冲击。他们的招式刁钻狠毒,专攻下盘、关节、咽喉等要害,显然都是亡命之徒,而且对秦军常用的搏杀技巧似乎也有所了解,总能找到影卫防御的间隙进行攻击。
影卫们则展现了他们作为帝国顶尖护卫的实力。他们的刀法简洁、高效、没有任何花哨,每一刀都直奔对手的要害,以攻代守。然而,刺客人数占优,且抱有必死之心,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花飞溅,情况危急到了极点!
嬴政被护在中心,他甚至能感受到兵刃带起的寒风刮过脸颊,能闻到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来的、浓郁的血腥味。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不再是帝王的威严,而是映照着刀光剑影的震惊、愤怒,以及一丝……许久未曾有过的、面对死亡威胁时的凛然!
这场发生在咸阳城黑暗角落的刺杀,如同平静湖面下骤然掀起的暗涌,凶险而致命。而护卫皇帝的影卫们,即将为他们的忠诚,付出惨烈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