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将视线从悲愤弥漫的北疆上郡,拉回到那支在华夏大地上疯狂狂奔、气味“独树一帜”的巡游车队上。
这支队伍,自从沙丘出发以来,就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上演着一场与时间、与自然规律、也与天下人嗅觉的极限赛跑。沿途的地方官员们,跪在路边迎接圣驾时,无不被那扑面而来的、混合了顶级咸鲍鱼的霸道腥臭与某种更深层、更难以言喻的“帝王气息”的复合型恶臭,熏得头晕眼花,内心骇浪滔天。
这味道……也太有“冲击力”了!简直是对嗅觉系统的一场无差别攻击!
官员们心中无不暗自嘀咕:陛下这口味……呃,或者说,陛下这车驾内的“氛围”,实在是天威难测,圣心难料啊!难道这就是真龙天子与凡人不同的地方?连出行的味道都如此……别具一格,充满了“王霸之气”?
尽管心中疑窦丛生,腹诽不已,但看着那紧闭的銮舆车窗,看着丞相李斯那凝重得能拧出水来的脸色,以及中车府令赵高那看似悲痛实则隐含凌厉的眼神,还有队伍里那些明显增多、眼神警惕如狼的侍卫,所有的地方官都聪明地选择了闭嘴,将满肚子的疑问和翻腾的胃液一起,硬生生咽了回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这诡异的氛围下,保住脑袋和官帽比满足好奇心重要得多。
而车队内部的核心圈层,更是每时每刻都如同在走钢丝。赵高是总导演兼首席危机处理官,他不仅要维持表面的平静,还要时刻关注銮舆内那日益严峻的“气味泄漏”问题。尽管有“鲍鱼结界”的强力掩护,但靠近銮舆的核心侍卫和宦官们,依旧能清晰地分辨出那两种臭味正在发生着微妙而可怕的变化——鲍鱼的腥咸似乎渐渐有些压不住那股子源自生命腐朽的、甜腻而阴冷的死亡气息了!
李斯则是活在巨大的精神内耗之中。他一方面要处理繁重的政务,协调疾行军中各种层出不穷的问题;另一方面,每当夜深人静,扶苏那含冤自刎的消息(已由心腹密报传来)就会如同梦魇般纠缠着他,让他冷汗涔涔,愧疚难安。他甚至不敢去想象,当真相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他李斯将会背负怎样的千古骂名!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麻木地跟着赵高的节奏,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
胡亥则是处于一种极度兴奋与神经质恐惧交替的状态。扶苏的死讯让他彻底扫清了继位道路上最大的障碍,狂喜难以自抑。但每次靠近那辆散发着“复合帝王臭”的銮舆履行“孝子”仪式时,那味道和知晓内情的恐惧,又让他恨不得立刻逃离。他就像个突然中了巨额彩票,却发现自己被关在了满是毒气的保险库里的幸运儿,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表。
在这种内外交困、仓皇如丧家之犬的氛围中,车队终于跨越了千山万水,带着一身“荣耀”的臭味,抵达了帝国的心脏——咸阳。
当那巍峨、熟悉而又令人心生敬畏的黑色城墙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车队核心的几个人,赵高、李斯,甚至胡亥,都不约而同地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抓到了岸边的稻草。
终于……回来了!
然而,真正的考验,此刻才刚刚开始。
车队没有直接驶入皇宫,而是在咸阳郊外一处隐秘的行营暂时驻扎下来。接下来,是需要极高政治智慧和表演技巧的环节——如何将这隐瞒了数月、承载着惊天阴谋的皇帝死讯,以及那份伪造的继位诏书,“顺理成章”地公之于众。
赵高与李斯进行了最后一次(或许也是第一次真正“推心置腹”)的密谈。两人都清楚,此刻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必须统一口径,完美地演完这最后一场戏。
“丞相,”赵高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格外阴沉,“明日,便是图穷匕见之时。需即刻召集留守咸阳的所有重臣、宗室,以及随行百官,宣布陛下……龙驭上宾之噩耗,同时,公布遗诏。”
李斯面色灰败,沉重地点了点头:“一切……依计而行吧。”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争论或者后悔了。
“只是……”李斯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陛下驾崩已久,遗体……虽经处理,然……明日众目睽睽,恐难遮掩。且扶苏之事,朝中必有疑虑……”
赵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狡黠:“丞相放心!陛下遗体,自然不会让众人近距离瞻仰。只言陛下病重日久,遗容不便示人,需即刻奉安于灵柩之中。至于疑虑……” 他冷笑一声,“有你我二人作证,有加盖玉玺的遗诏在此,谁敢质疑?扶苏……那是他畏罪自裁,与人无尤!”
他早已想好了说辞,将一切可能出现的漏洞,都用“陛下病重”、“遗诏如山”、“扶苏有罪”这几个万金油借口堵死。
第二天,咸阳宫,最大的宫殿前广场。
气氛庄严肃穆,甚至可以说是肃杀。所有留守咸阳的文武重臣、嬴氏宗亲,以及随行归来的高级官员,全部被紧急召集于此。大家面面相觑,心中充满了巨大的不安和猜测。皇帝巡游突然返程,且一回来就如此兴师动众,定然是出了天大的事情!
当丞相李斯和中车府令赵高,一左一右,搀扶着(更像是架着)面色惨白、眼神惶恐的公子胡亥,缓缓走上高阶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李斯首先开口,他的声音因为疲惫和内心的压力而显得异常沙哑沉重,他宣布了那个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诸公……陛下……陛下已于前次巡游途中,因病……龙驭上宾了!”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消息被丞相亲口证实,整个广场瞬间一片哗然!惊呼声、悲泣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交织在一起!始皇帝,那个如同神只般统治着这个庞大帝国的男人,竟然真的……死了?!还是在巡游途中?!
巨大的震惊和恐慌,瞬间席卷了所有人!
然而,没等众人从这第一个重磅炸弹中回过神来,赵高上前一步,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恸与一种肩负重任的肃穆,高高举起了手中那份伪造的遗诏,用尖细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喊道:
“肃静!陛下有遗诏在此!”
广场瞬间又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方帛书上。
赵高展开帛书,用一种沉痛而清晰的语调,宣读了那份由他亲手伪造、李斯参与炮制的立储诏书。内容无非是夸赞胡亥“慈仁笃厚,能承大统”,在皇帝病重期间侍奉汤药,深得帝心,故立为太子,继承皇位云云。
诏书宣读完毕,全场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皇帝突然驾崩已经足够惊人,而这继位者,竟然是平日并不显山露水、甚至有些庸懦的少子胡亥?!而不是那个德才兼备、长期监军北疆的长子扶苏?!
这……这太不合常理了!
无数道目光中充满了惊疑、困惑、甚至是隐晦的不满。尤其是那些宗室老臣和与扶苏交好的官员,更是眉头紧锁,心中疑云密布。扶苏公子呢?蒙恬将军呢?陛下为何会突然做出如此决定?
然而,质疑的目光在接触到李斯那沉重而默认的表情,以及赵高那看似悲恸实则暗藏锋芒的眼神时,都不由自主地退缩了。
丞相李斯和掌管符玺的赵高共同作证,诏书上有清晰的皇帝玺印……这一切的“证据链”似乎无懈可击。在帝国严苛的法令和此刻权力交接的敏感时刻,谁敢第一个跳出来公开质疑诏书的真实性?那无异于是拿自己和全族的性命开玩笑!
更何况,赵高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种反应,他紧接着(仿佛是随口补充,实则精心设计)又抛出了一个消息:
“另,陛下在时,已查明长子扶苏与将军蒙恬在北疆,多有怨望不轨之行,陛下曾下诏申饬。据悉,扶苏已畏罪自裁,蒙恬亦被囚禁待审!”
这个消息,更是如同第二记重锤,砸得那些心存疑虑的人晕头转向!
扶苏……死了?!还是畏罪自裁?!蒙恬被囚?!
如果说之前对胡亥继位还有所怀疑,那么扶苏的“畏罪自裁”和蒙恬的被囚,仿佛就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遗诏的“合理性”——看,陛下早就察觉扶苏有问题,所以才改立胡亥!
尽管这其中依旧有太多的疑点经不起推敲,但在赵高和李斯联手营造的强势信息壁垒和权力威慑下,在皇帝突然驾崩带来的巨大混乱和恐慌中,大多数人都选择了沉默,或者说,被迫接受了这个看似“既定”的事实。
整个咸阳,笼罩在一种皇帝突然驾崩、新君意外确立的诡异气氛中。悲伤、疑惑、不安、还有那隐隐嗅到的权力洗牌的血腥气息,混合在一起,让人喘不过气。
潜在的、最有力量的反对者扶苏和蒙恬,一个已死,一个被囚。最大的障碍,似乎已经被清除。
赵高站在高阶之上,俯瞰着下方那些神色各异的文武百官,看着身边强作镇定却难掩志得意满的胡亥,还有那位面色复杂、已然认命的丞相李斯。
他知道,沙丘之谋,到了这一步,已经可以说是……基本得逞了。
接下来,就是将这“胜利果实”彻底合法化、仪式化的最后一步——将胡亥,这个他一手扶植起来的傀儡,正式推上皇帝的宝座。
而咸阳宫深处,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黑色御座,正静静地等待着它的新主人,尽管这位新主人的到来,充满了谎言与背叛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