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东郡田野上的血腥气息尚未完全被风吹散,焦黑的陨石残渣依旧散发着余温,而那场无差别屠杀带来的恐惧与怨恨,正如同地下的暗流,在幸存的百姓心中无声蔓延之时,在帝国统治的核心区域——关中平原,另一桩离奇诡异、仿佛来自幽冥界的事件,正悄然发生在一条并不起眼的官道之上。
这条官道,乃是连接东方诸郡与帝国都城咸阳的交通要道之一,途经华山北麓的华阴县境内一段,被称为平舒道。白日里,这里车马辚辚,驿卒、商队、官吏、役夫往来不绝,可谓帝国脉搏跳动的一条显眼血管。然而,一旦夜幕降临,星月无光之时,这条道路便显露出它另一番面貌——两旁林木影影绰绰,远处华山如同蛰伏的巨兽,夜风穿过山谷,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不免让人心生寒意。
这一夜,月色算不上皎洁,时而被飘过的薄云遮掩,大地便陷入一片朦胧。风不大,却带着初冬的萧瑟,卷起路边的枯叶,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轻响。
一名身着黑色吏服、肩负着传递紧急文书任务的使者,正带着两名随从,骑着快马,沿着平舒道向西疾驰。他们是从东面某个郡县而来,或许是传递关于粮草调拨的公文,或许是汇报某项工程的进展,总之,任务紧迫,必须日夜兼程。
使者是个中年人,姓王,在驿传系统里也算是个老手了。他习惯了风餐露宿,习惯了在夜色中赶路,对这条走了无数次的平舒道更是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摸清方向。此刻,他心中盘算的,是抵达下一个驿站换马的时间,以及如何在明日午前将文书送入咸阳宫的相关衙门,全然没有预料到,自己即将成为一桩震惊朝野的奇闻的主角。
马蹄嘚嘚,敲击着坚硬的路面,在寂静的夜晚传出老远。两名随从一前一后,警惕地观察着道路两旁,虽然这京畿之地治安尚可,但小心总是没错的。
就在他们行至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道路两旁林木尤其茂密的地段时,异变发生了!
跑在最前面的那名随从猛地勒住了马缰,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吁——!什么人?!”
只见前方道路的中央,不知何时,竟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王使者心中一惊,也连忙勒住坐骑,定睛望去。借着云层缝隙中漏下的、极其微弱的月光,他勉强看清了那人的轮廓。
那是一个……很难用言语精确描述的人。他穿着一件看似普通、却又与当下常见服饰略有不同的深色长袍,宽大的袖子在夜风中微微飘动。他的身形不算高大,甚至有些佝偻,脸上似乎布满皱纹,但又仿佛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之中,让人看不真切其具体容貌。说他像道士,却没有道士那种特定的冠饰和拂尘;说他像寻常老者,那身袍子和出现的方式又太过诡异。总之,给人一种“似道非道,似老非老”的模糊、神秘之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捧着一件物事。那物事在微弱的月光下,反射出一种温润内敛、却又无法忽视的莹莹光泽——那是一块玉璧!一块品相极佳、绝非民间所能有的玉璧!
此人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道路中央,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拦住了使者一行的去路。
深更半夜,荒郊野道,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手持玉璧的怪人……王使者和他两名随从的后背,瞬间就冒出了一层白毛汗!两名随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腰间的佩刀。
“尔……尔是何人?为何拦路?” 王使者强自镇定,用带着官威的语气喝问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发空。
那神秘人并未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任何敌意或进一步的动作。他只是缓缓地、用一种仿佛不属于这个尘世的、平和而飘忽的语调,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使者和随从的耳中,仿佛直接在脑海中响起:
“为吾遗滈池君。”
(请替我把这块玉送给滈池水神。)
“啥?” 王使者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滈池君?那不是传说中滈池(位于咸阳附近)的水神吗?这怪人让自己给水神送玉璧?开什么玩笑?!自己可是朝廷命官,负责传递的是帝国公文,不是给人,不,是给神跑腿送快递的!
就在王使者一脸懵圈,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理解这匪夷所思的要求,甚至怀疑是不是遇到了装神弄鬼的疯子时,那神秘人又开口了。这一次,他的话更加简短,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中了王使者,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
那神秘人用依旧平缓,却带着某种宿命般力量的语调,清晰地吐出了五个字:
“今年祖龙死。”
说完,不等王使者和随从们有任何反应,那神秘人仿佛完成了使命一般,将手中的玉璧轻轻往前一递。王使者几乎是下意识地、懵懵懂懂地接了过来。玉璧入手,传来一阵冰凉的、细腻温润的触感。
紧接着,更加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
那神秘人递出玉璧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向着道旁那浓重的黑暗走去。他的步伐看似不快,但身影却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模糊、透明,仿佛融入了夜色之中。不过眨眼之间,就在王使者和两名随从惊骇目光的注视下,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脚步声,没有衣袂飘动声,甚至连周围的风声虫鸣都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
原地,只剩下王使者三人,三匹不安地刨着蹄子的马,以及……王使者手中那块沉甸甸、冰凉凉的玉璧。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诡异了!
王使者僵坐在马背上,手里捧着那块玉璧,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捧着一块千年寒冰。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反复回响着那五个字:
“今年祖龙死……”
“今年祖龙死……”
“祖龙”?“祖龙”是谁?作为一个经常出入咸阳、接触上层信息的使者,他太清楚这个隐晦的称呼可能指的是谁了!“祖”者,始也,“龙”者,天子也。“祖龙”——这不正是在暗指那位横扫六合、创立帝号的始皇帝陛下吗?!
今年……陛下会死?!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缠住了王使者的心脏,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这不仅仅是一句预言,这简直是最恶毒的诅咒!而且,是由一个形迹诡异、如同鬼魅的神秘人,在深夜荒道上,亲口说出,并让他这个朝廷使者转达的!
这……这到底是人是鬼?是幻是真?
“大……大人……” 一名随从声音颤抖地唤道,脸色惨白如纸,“刚……刚才那个……是……”
王使者猛地回过神,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璧,又抬头望向那神秘人消失的、空无一物的黑暗,心中的惊疑与不安如同潮水般翻涌。
这件事,太过骇人听闻!也太过……不祥!
他不敢再耽搁,也顾不上什么任务时限了,猛地一夹马腹,嘶声道:“快!快走!离开这里!速回咸阳!”
三人如同丧家之犬,打马扬鞭,沿着平舒道向着咸阳方向亡命狂奔,仿佛身后有无数厉鬼在追赶。那块来历不明的玉璧,被王使者死死地攥在手中,如同一个烫手的山芋,又像是一道来自幽冥的催命符。
他必须尽快返回咸阳,将今夜这离奇诡异的一切,连同这块玉璧,原原本本地禀报上去。至于这会引发怎样的波澜……他已经不敢去想了。
夜色,重新笼罩了平舒道,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那掠过树梢的风声,似乎还在低声诉说着刚才那短暂而神秘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