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缓慢而沉重的号角声,像是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官军不再掩饰,不再试探,如同缓缓张开巨口的洪荒猛兽,要将定北堡彻底吞噬。
覆盖湿牛皮的攻城槌被数十名壮硕的士兵推动着,木质轮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高达三丈的井阑如同移动的堡垒,缓慢却坚定地向前推进,上面的弓箭手已经张弓搭箭,冰冷的箭镞在晨光中闪烁着寒芒。更后面,是如同森林般密集的长枪方阵,沉默地压迫过来。
这才是官军真正的实力,属于王朝正规军的、令人窒息的战争机器。
“所有火铳手!上墙!目标井阑上的弓箭手!压制他们!”徐渊嘶哑的声音带着破音,他独眼赤红,死死盯着那不断逼近的死亡阴影。
“掷弹队!准备‘雷火破’!听我号令,炸那些攻城槌!”我抢过身边一名士兵的火把,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剩下的“雷火破”不多了,必须用在刀刃上。
沈炼被两名亲兵强行架在墙楼上,他挣扎着想要站直,却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从嘴角不断溢出,染红了胡须。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官军的主阵方向,那里,一面杨字大旗下,隐约能看到一个顶盔贯甲的身影。
“沈大哥,你先下去!”我急道。
他摇了摇头,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却清晰:“守……守住……”
井阑进入一百五十步距离,上面的官军弓箭手开始仰射!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越过墙头,落入堡内!顿时引起一片惨叫和混乱!民壮们抱着头四处躲避,伤兵营方向传来惊恐的哭喊。
“开火!”徐渊怒吼。
“砰!砰!砰!砰!”
墙头上的“破军铳”爆发出连绵的轰鸣!铅弹呼啸着射向井阑!木屑纷飞,井阑上的官军弓箭手有人中弹栽落,但更多的箭矢依旧顽强地抛射下来!他们占据高度优势,我们的火铳很难完全压制。
“举盾!注意隐蔽!”我一边吼着,一边紧张地估算着攻城槌的距离。那庞大的家伙在刀盾手的掩护下,已经逼近到百步之内!
八十步!七十步!
攻城槌的目标很明显——堡门!一旦堡门被撞开,后果不堪设想!
“掷弹队!目标攻城槌!点火!”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早已准备好的掷弹队员们,猛地将“雷火破”的引信凑近火把!嗤嗤燃烧的白烟升起!
“投!”
十几颗黑沉沉的铁球带着死亡的白烟,划破天空,砸向那缓缓移动的攻城槌!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再次响起!火光和浓烟瞬间将攻城槌前半部分吞噬!推动攻城槌的官军士兵惨叫着被掀飞,厚重的湿牛皮被撕开,下面的木质结构燃起火焰!
成功了!
然而,没等我们欢呼,另一架攻城槌在另一段城墙下,猛地加速,狠狠撞上了墙体!
“咚——!!!”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整个堡墙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墙头上的守军站立不稳,东倒西歪!夯土的墙体簌簌落下大块的泥土!
“西墙!西墙段!加固!快顶住!”沈炼在墙楼上嘶声喊道,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官军似乎认准了这段之前被炸开过、后来草草修补的墙体!弓箭手拼命向这段墙头倾泻箭矢,压制我们的反击。更多的步兵扛着云梯,如同蚁群般涌向这段城墙!
“石柱!带人堵住缺口!”我对着下面待命的石柱吼道。
石柱咆哮一声,抡起他那根沾满血污的包铁大棍,带着一队最悍勇的老兵,如同磐石般顶在了那段被反复撞击的墙段后!滚木擂石如同雨点般砸下,金汁(煮沸的粪便混合毒液)被民壮们奋力泼下,城墙下顿时响起一片非人的惨嚎!
但官军太多了!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疯狂向上攀爬!不断有人从云梯上被长矛捅下去,被石头砸下去,但立刻又有更多的人补上!
“杀!”石柱双目赤红,大棍横扫,将一名刚冒头的官军脑袋砸得粉碎!脑浆和鲜血溅了他一身!他如同疯魔,守在墙垛缺口处,一步不退!他身后的老兵们也杀红了眼,刀砍枪刺,用身体组成了一道血肉防线!
惨烈的攻防战在每一寸城墙上演。火铳的轰鸣,弓弦的震动,兵器的碰撞,垂死的哀嚎,将领的怒吼……所有声音混合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死亡的交响。
我手中的火把已经不知道点燃了多少次引信,手臂酸麻得几乎抬不起来。“雷火破”已经用尽,剩下的只有刀剑和血肉。
一名官军悍卒猛地从云梯上跃上墙头,手中钢刀直劈我的面门!我下意识地举刀格挡,“锵”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量震得我连连后退,虎口崩裂,腰刀几乎脱手!
那悍卒得势不饶人,再次扑上!眼看刀锋就要及体,旁边一名掷弹队的老兵猛地合身扑上,死死抱住了那悍卒的腰,将他撞得一个趔趄!
“都尉!小心!”那老兵嘶吼着。
那官军悍卒反手一刀,狠狠捅进了老兵的后心!老兵身体一僵,却依旧死死抱着他不放!
“老张!”我目眦欲裂,抢上前去,腰刀狠狠捅进了那官军悍卒的肋下!他闷哼一声,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透体而出的刀尖,缓缓软倒。
我扶住那名叫做老张的掷弹队员,他嘴角不断溢出鲜血,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头一歪,没了气息。
我放下他的尸体,捡起他掉落的腰刀,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官军爬上墙头,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弟兄,一股绝望涌上心头。
守不住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墙楼上,一直强撑着的沈炼,猛地挣脱了亲兵的搀扶,抢过身边一名阵亡弓手的长弓和一支火箭!他拉开弓弦,手臂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对准了官军主阵那面杨字大旗的方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火箭射了出去!
那支火箭歪歪斜斜,并没有射中任何目标,便无力地坠落在两军阵前的空地上。
但沈炼这个动作,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他身体一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首领!”
“沈大哥!”
墙楼附近一片惊呼!
我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不顾一切地冲向墙楼!
沈炼倒在血泊中,双目圆睁,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胸口不再起伏。
他死了。
在这个定北堡最危急的时刻,我们的首领,死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周围的喊杀声仿佛瞬间远去。
主心骨……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