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炼倒下的身躯砸在墙楼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看到这一幕的人心上。时间仿佛凝固了,墙楼上下的厮杀声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首领——!”
离得最近的亲兵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扑了过去。
“沈大哥!”
我冲上墙楼,推开挡路的士兵,跪倒在沈炼身边。他双目圆睁,瞳孔里还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嘴角凝固着一丝未干的血迹,胸膛再无起伏。那只曾紧握长刀、指引我们方向的手,无力地摊开,冰冷。
一股巨大的、空落落的疼痛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几乎让我窒息。这个亦兄亦父,带领我们从安北县杀出,在这绝境中建立起定北堡的男人,就这么……走了?
“首领死了!”
“沈大哥死了!”
恐慌如同瘟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墙头蔓延!原本还在拼死抵抗的守军,士气肉眼可见地崩溃了!有人开始下意识地后退,有人茫然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神绝望。
“顶住!都给老子顶住!”石柱在另一段城墙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一棍砸翻一个趁机爬上来的官军,但他周围的防线也明显动摇起来。
官军显然也察觉到了我们的混乱,进攻变得更加疯狂!更多的云梯搭上墙头,更多的士兵嚎叫着向上攀爬!胜利的天平正在急剧倾斜!
不能乱!绝对不能乱!
我猛地抬起头,眼眶欲裂,一把抓起沈炼掉落在旁的那张硬弓,用尽全身力气,将其高高举起!
“沈大哥没死!”我嘶声怒吼,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扭曲变形,却异常清晰地压过了战场喧嚣,“他的魂就在这堡墙上!看着我们!看着每一个孬种!”
我挥舞着硬弓,指向下面潮水般涌来的官军,指向那些狰狞的面孔:“看见了吗?!沈大哥用命告诉我们!定北堡,跪不下去!想让我们死?就拿十倍、百倍的命来填!”
我的目光扫过墙头每一张惶惑、绝望或麻木的脸,扫过石柱、侯青、徐渊,扫过那些浑身浴血却依旧握着兵器的士兵:“从现在起,我!罗聿风!接替沈大哥!守这堵墙!人在墙在!墙破人亡!谁愿随我死战?!”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声,只有官军的喊杀声。
然后,石柱第一个举起他那根沾满红白之物的狼牙棒,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跟罗大哥死战!”
“死战!”侯青红着眼睛,举起了刀。
“死战!”徐渊沙哑的声音如同破锣,却带着一股狠绝。
“死战!”
“死战!”
零星的呼喊迅速汇聚成一股狂潮!那些刚刚还濒临崩溃的守军,眼睛重新变得血红,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沈炼的死,没有击垮他们,反而像一把盐,撒在了他们最后的血性上!
“火铳营!自由射击!把所有铅子都给我打出去!”
“掷弹队!没有‘雷火破’了?那就用石头!用滚木!用牙咬!也不许放一个杂种上来!”
“民壮!把所有能扔的东西都搬上来!”
我扔掉硬弓,捡起沈炼那柄染血的长刀,冲到墙垛边,对着一个刚冒头的官军狠狠劈下!温热的血溅了我一脸,我抹都不抹,反手又将另一个探出半个身子的官军捅了下去!
杀戮成了唯一的念头。脑子里那些物理公式、化学方程式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最原始的生存本能。挥刀,格挡,劈砍!手臂机械地重复着动作,麻木而沉重。
官军的攻势如同永不停歇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我们的人不断倒下,墙头上的空间越来越小,尸体堆积如山,几乎无处下脚。滚木擂石早就用光了,金汁也泼尽了,现在全靠刀剑和血肉在拼。
石柱守的那段墙头成了绞肉机,他像一尊永远不会倒下的铁塔,大棍挥舞得如同风车,脚下堆积的尸体几乎要垒成一道矮墙。但他也快到极限了,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呼吸如同破风箱。
侯青带着一队人,哪里危急就冲向哪里,像救火队员,他自己胳膊上中了一箭,只是随手折断箭杆,继续厮杀。
徐渊指挥着火铳手,进行着最后的抵抗,每一次齐射都显得那么稀疏,弹药快要见底了。
我也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身上添了多少伤口。左臂被划开一道深口子,火辣辣地疼,后背不知道被什么砸了一下,闷痛难当。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全凭一股气在支撑。
难道……真的要守不住了吗?
就在我们所有人都濒临极限,防线即将彻底崩溃的刹那——
“呜——呜——呜——”
官军后方,突然响起了急促而尖锐的鸣金声!那不是收兵缓攻的锣声,而是……撤退的信号!
正在疯狂进攻的官军士兵们愣了一下,攻势随之一滞。军官们大声呼喝着,虽然不解,却依旧执行着命令,开始如同退潮般向后撤离。
墙头上的我们,也都愣住了。看着如同潮水般退去的官军,看着他们留下满地的尸体和破损的器械,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们……退了?在即将攻破城墙的时候,退了?
“怎么回事?”石柱拄着大棍,喘着粗气,茫然地问道。
没有人能回答。
我扶着墙垛,望着迅速远去的官军背影,心脏依旧在狂跳,浑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冰水般席卷而来,几乎让我瘫软在地。
但我们守住了。用沈炼的死,用无数弟兄的血,守住了这摇摇欲坠的城墙。
我缓缓转过身,看着墙头上幸存下来的、个个带伤、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人们,看着他们眼中混杂着悲痛、茫然和一丝侥幸的复杂情绪。
沈炼的尸体已经被亲兵用一块破布盖住,安静地躺在墙楼一角。
我走到他的尸体旁,缓缓跪下,伸出颤抖的手,替他合上了未能瞑目的双眼。
“沈大哥,”我声音沙哑,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路,我接着走。这旗,我替你扛。”
我站起身,面向所有幸存者,举起那柄染血的长刀,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清点伤亡,加固城防。仗,还没完。”
官军为何突然撤退?是阴谋?还是出现了我们不知道的变故?
定北堡的危机,远未结束。但至少,我们撑过了最黑暗的一刻。而这面染血的旗帜,从今天起,将由我罗聿风,继续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