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退兵之谜与墨羽再现
官军退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只留下堡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破碎的器械和一片死寂的战场。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定北堡上空,也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没有人欢呼,只有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疲惫。还能动弹的人默默地开始清理战场,将阵亡弟兄的尸体小心抬下,与官军的尸体分开堆放。伤兵营早已人满为患,苏婉清和那些妇人穿梭其间,动作机械,眼神麻木,绷带和草药已经见底,只能进行最简单的包扎。
我站在墙头,任由寒风刮过脸上凝固的血痂,目光死死盯着官军营寨的方向。他们并未远遁,只是后撤了五里,重新扎营,依旧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虎视眈眈。
为什么退兵?在即将破城的那一刻?杨督师绝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清点出来了……”韩墨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一种透支后的虚弱,“我们能战之士,还剩六百二十七人,人人带伤。火铳弹药几乎耗尽,‘雷火破’全没了。粮食……最多还能支撑十天。”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定北堡,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官军那边呢?”我问,声音沙哑。
“尸体超过八百,伤者只会更多。但他们……耗得起。”韩墨叹息。
是啊,他们耗得起。我们呢?
“必须弄清楚他们为什么退兵。”我转身,看向侯青,“猴子,还能派出探子吗?”
侯青胳膊上缠着浸血的布条,脸色惨白,却咬牙点头:“我亲自带人去!”
“小心点。”
侯青带着两个伤势较轻的探子,趁着夜色悄然溜出了堡。我们则在忐忑和死寂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夜。
第二天中午,侯青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却让我们更加困惑。
“官军大营戒备森严,但……营中似乎有骚动。”侯青喘着气,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我绕到远处山坡上观察,看到有信使频繁进出中军大帐,而且……营中正在收拾行装,像是……要拔营?”
“拔营?”石柱瞪大眼睛,“不打了?”
“不可能!”徐渊独眼一瞪,“杨督师费了这么大力气,死了这么多人,眼看就要破城,怎么可能轻易退走?”
就在这时,堡墙哨兵突然传来讯号——有一支小型车队,打着墨羽的旗号,正朝定北堡驶来!
墨羽!他们终于出现了!
车队只有三辆马车,护卫不足二十人。为首的,依旧是那个脸上挂着职业性微笑的钱管事。
堡门没有全开,只拉开一道缝隙。我、韩墨、徐渊,带着一队精锐,在门内冷冷地看着他们。
钱管事仿佛没看到我们身上未干的血迹和浓烈的杀气,笑容可掬地拱手:“罗首领,韩先生,徐将军,别来无恙?听闻贵部刚刚击退官军,真是可喜可贺。”
“钱管事是来看笑话的,还是来收尸的?”我语气冰冷,没有任何寒暄的意思。
钱管事笑容不变:“罗首领说笑了。东家听闻贵部危急,特命在下星夜兼程,前来相助。”他示意了一下身后的马车,“车上是一些粮食、药材和……贵部可能急需的火硝。”
粮食?药材?火硝?在这我们山穷水尽的时候?
“条件呢?”我直接问道。墨羽从不做亏本买卖。
钱管事左右看了看,压低了些声音:“东家希望,能与罗首领单独一叙。事关……官军退兵之由,以及定北堡……乃至北地未来的格局。”
我瞳孔微缩。官军退兵,果然和他们有关?
我和韩墨、徐渊交换了一个眼神。
“可以。”我沉声道,“请钱管事入堡详谈。但你的护卫,需留在堡外。”
“理应如此。”钱管事爽快答应,独自一人跟着我们走进了议事厅。
厅内,沈炼的遗体已经被移走,但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他最后的气息。油灯的光芒摇曳,映着我们几人凝重而警惕的脸。
“钱管事,现在可以说了吧?”我盯着他,“官军为何退兵?你们墨羽,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钱管事慢条斯理地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才缓缓开口:“杨督师……后院起火了。”
他顿了顿,欣赏着我们脸上惊愕的表情,继续道:“朝廷中,并非铁板一块。有人不想看到杨督师在北地一家独大,更不想看到他获得定北堡的……火器技术。所以,在他即将成功时,一纸调令和几份弹劾奏章,已经到了京城。他若再不回师稳固后方,恐怕这督师的位置,就要换人坐了。”
原来如此!是朝廷内部的倾轧,救了定北堡一命!
“是你们做的?”韩墨敏锐地问道。
钱管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微笑道:“东家只是……顺势而为,传递了一些消息而已。毕竟,一个陷入内斗的朝廷,一个焦头烂额的督师,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不是吗?”
他看向我,眼神深邃:“罗首领,经此一役,你应该明白,偏安一隅,只能是奢望。朝廷容不下你,北莽视你为眼中钉。想要活下去,活得更好,你需要朋友,需要……更大的舞台。”
他终于图穷匕见。
“东家很欣赏你的能力。定北堡,可以成为墨羽在北地的一个重要……支点。我们可以为你提供源源不断的资源,帮你抵御外敌,甚至……帮你在这乱世中,打下一片真正的基业。”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诱惑:“而你需要做的,只是敞开大门,让我们的人进来,分享你的‘智慧’,共同……开创未来。”
议事厅里一片死寂。
墨羽的目的,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交易。他们是要渗透,要控制,要将定北堡和我的技术,彻底变成他们的所有物!
我看着钱管事那张看似和善的脸,仿佛能看到其背后那张巨大的、无形的网。
答应,或许能解眼下燃眉之急,但定北堡将不复存在,我们都将成为墨羽的傀儡。
拒绝,我们将独自面对官军卷土重来和北莽的威胁,以及……墨羽可能的暗中报复。
生与死,独立与依附,再次摆在了面前。
我看着窗外残破的堡墙,看着那些相互搀扶、眼神却依旧带着一丝不屈的士兵,想起了沈炼临死前那未闭的双眼。
这面用无数鲜血染红的旗帜,不能倒在我手里。
我缓缓抬起头,迎向钱管事那志在必得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定北堡,可以合作。但我们,只听自己的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