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城西码头区灯火零星,咸湿的河风裹挟着货栈仓库特有的陈旧气味。刘记筛坊门脸不大,此刻已被官兵团团围住,火把的光芒将这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映出兵士们肃杀的面容和出鞘的刀锋。
苏晚晚在容钦、凌清瑶以及众多好手的护卫下,踏入筛坊前院。地面上散落着普通的谷物和筛具,看似与寻常作坊无异。但苏晚晚掌心的“梅魄”却传来清晰而强烈的感应——那股混杂着霉变、毒素与“暗夜之眼”特有的阴寒气息,正从脚下深处隐隐传来。
“地窖入口在何处?”苏晚晚冷声问道。
被押着的筛坊老板,一个面色蜡黄、眼神闪烁的中年汉子,颤抖着指向后院一堆看似杂乱的麻袋后方。
兵士上前移开麻袋,露出了一个隐蔽的、通向地下的狭窄入口,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霉味混合着某种化学试剂的酸涩气味扑面而来。
“留人守住出口,其他人,随我下去!”苏晚晚毫不犹豫,率先沿着陡峭的台阶向下走去。容钦与凌清瑶一左一右,紧随其后。
地窖比想象中更深、更开阔。火把的光亮驱散了部分黑暗,映照出内部的景象,让所有下来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地窖一侧,堆放着大量已经霉变发黑、与永丰仓内如出一辙的粮食,如同一座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小山。另一侧,则摆放着数个硕大的陶缸和铁锅,缸内是颜色浑浊、冒着诡异气泡的粘稠液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旁边还有石磨、筛网以及一些造型奇特的琉璃器皿,俨然一个设备齐全的毒物加工作坊!
几个被捆缚在地、面色惨白的工匠模样的人,正是之前被控制住的“通远号”二掌柜及其同伙。
“郡主,就是他们!”负责看守的兵士禀报道。
苏晚晚没有立刻审问,她的目光被角落一个上了锁的铁皮箱子吸引。“梅魄”对那个方向的感应尤为强烈。她示意容钦打开箱子。
锁被劈开,箱盖掀开。里面并非金银财宝,而是几本手抄的册子、一些颜色各异的粉末和矿石样本,以及几件精巧的、似乎是用于提取和混合的工具。
苏晚晚拿起最上面一本册子,翻开一看,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这并非《石魄经》原本,而是一本字迹潦草的笔记!但其内容,却大量引用、注解,甚至试图改良《石魄经》上卷中记载的诸多法门!尤其是其中关于“石魄辨毒”、“百草淬毒”、“异气相生”等篇章的注解,极其恶毒阴狠,完全背离了陈实功济世救人的初衷,转而专注于如何利用石魄之力辨识、增强乃至创造各种奇毒!
笔记中明确记载了如何利用特定的霉菌(笔记中称之为“腐母”),结合西域某种奇特的矿物粉末(箱中就有样本),在特定温湿度下催化粮食霉变,并注入一种能缓慢侵蚀人体元气、令人虚弱致死的阴寒毒素。这正是军粮问题的技术根源!
这笔记的作者,对《石魄经》上卷的理解极为深刻,却走入了邪路!他\/她不仅完美复现了经中的毒术部分,更进行了可怕的“创新”!
“看来,我们找到他们的‘毒师’了。”苏晚晚合上笔记,声音冰冷。她意识到,《石魄经》上卷绝非单纯的医书,它包罗万象,医毒同理,关键在于持经之人如何运用。陈实功心怀仁念,故侧重医道;而落入邪徒之手,便成了制造灾难的利器。
“说!这笔记是谁写的?你们受谁指使?”容钦厉声审问那二掌柜。
二掌柜面如死灰,哆嗦着道:“是……是一个被称为‘毒手先生’的人……我们都没见过他的真面目,他每次来都戴着斗篷……声音嘶哑……这作坊的法子,都是他教的……‘通远号’也只是奉命行事,听……听上面的安排……”
又是藏头露尾!苏晚晚蹙眉。“毒手先生”?这显然是个代号。
“上面是谁?‘影尊’吗?”苏晚晚逼问。
“不……不知道……我们只和‘毒手先生’单线联系……真的不知道啊!”二掌柜痛哭流涕,不似作伪。
线索似乎又指向了一个新的神秘人物“毒手先生”,但苏晚晚感觉,此人很可能就是“暗夜之眼”核心成员,甚至可能就是那个戴青铜面具的联络人!
“郡主,你看这个。”凌清瑶在检查其他物品时,从箱子底部翻出了一张绘制在羊皮上的、极其简陋的地图。地图中心标着肃州,却有一条醒目的红线,向西延伸,穿过了嘉峪关,指向了茫茫戈壁深处的一个模糊标记,旁边用古怪的文字标注着一个地名。
“这文字……是西域某种小部落的文字。”凌清瑶辨认了一下,她的江湖阅历此刻派上了用场,“这个标记的地方,据说是一片古老的绿洲废墟,被称为‘黑水故城’,早已荒废,商队都不会从那里经过。”
黑水故城?苏晚晚心中一动。西域商队、护送重要物品、荒废的古城……这些线索串联起来,让她几乎可以肯定,《石魄经》下卷,或者说与之相关的重大秘密,就藏在那片废墟之中!
“毒手先生”如此执着于研究《石魄经》上卷的毒术,是否也是为了给寻找下卷做准备?下卷中记载的,难道真的如她所猜测,是足以惊世骇俗的武学秘典?
“此地不宜久留。”苏晚晚当机立断,“容统领,将所有人犯、证物严密看管,押回驿馆。彻底搜查此地,不要遗漏任何线索!凌姑娘,”她转向凌清瑶,“关于这‘黑水故城’,你还知道多少?”
凌清瑶收起地图,正色道:“传闻那片区域流沙遍布,气候恶劣,常有沙暴,而且……据说有一些不好的传说,靠近的人容易迷失方向,甚至遭遇不测。我师叔当年,就是追踪一伙可疑的西域人进入那片区域后遇害的。”
危险,却也更加印证了其重要性。
返回驿馆的路上,苏晚晚心潮起伏。肃州军粮案,看似找到了源头,挖出了“毒手先生”这条线,并摧毁了一个制毒窝点。但真正的幕后主脑“影尊”依旧隐藏在迷雾之后,而新的目标——“黑水故城”与《石魄经》下卷,又带来了全新的挑战和机遇。
她抚摸着袖中那本得自潭柘寺的《石魄经》上卷皮质书册。经过这段时间的研习和实践,她越发感受到此经的博大精深。上卷绝不仅仅是医术,它是以“石魄”为核心,阐述天地能量与人体奥秘的总纲,医道、毒术、养生、乃至初步的能量运用法门(如石魄拂云手、清心咒)皆源于此。它更像是一部“基础科学”与“应用技术”的结合体。
而下卷,若真记载了更高深的武学,那必然是建立在完全理解和掌控上卷精髓的基础之上。唯有医毒相通、能量掌控入微,才能安全地修炼那可能威力巨大的武学,否则必遭反噬。
“毒手先生”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拼命研究上卷的毒术,试图打下基础。但他心术不正,急于求成,其法门充满戾气与缺陷,与中正平和、生生不息的石魄本质相悖。
回到驿馆,苏晚晚立刻闭关。她需要时间消化今晚的发现,更需要进一步钻研《石魄经》上卷,提升自身实力。前往黑水故城,绝非易事,她必须拥有更强的自保之力。
她将心神沉入经卷之中,重点研读那些关于能量精细操控、以及如何利用石魄之力护体、辟毒、甚至影响外物的篇章。结合“梅魄”印记的独特天赋,她的理解一日千里。
数日后,当苏晚晚再次睁开双眼时,眸中神光内蕴,气息愈发悠长。她对《石魄诀》的运转更加纯熟,体内那丝石魄之力壮大凝实了不少,甚至能隐约在体表形成一层极淡的能量护膜,虽不能刀枪不入,但寻常毒气、瘴疠已难近身。她对“石魄拂云手”、“清心咒”等技巧的运用也更为得心应手。
肃州城的局势已初步稳定,军粮案的相关人犯和证据正在加紧审理、整理,准备上报朝廷。马文渊在提供线索后,表现得更加配合,主动承担了许多善后工作。
是时候,将目光投向那遥远的西方了。
苏晚晚召来容钦、凌清瑶与张参将。
“肃州之事,暂告段落。但逆党核心未除,其阴谋不止于此。本官决定,前往黑水故城一探。”苏晚晚目光扫过三人,“此行凶险异常,非比寻常。张将军,你需留下,坐镇肃州,稳定局面,同时继续深挖军粮案,配合马文渊清剿残余势力。”
张参将虽想同往,但也知责任重大,抱拳领命:“末将遵命!定不负郡主所托!”
“容统领,凌姑娘,”苏晚晚看向他们,“你们可愿随我同行?”
容钦毫不犹豫:“末将职责所在,万死不辞!”
凌清瑶眼中闪烁着坚定与仇恨的光芒:“师仇未报,逆党未清,清瑶义不容辞!愿为郡主前驱!”
“好!”苏晚晚点头,“我们轻装简从,容统领挑选二十名最精锐的好手,凌姑娘也可带上信得过的同门。三日后,出发!”
就在苏晚晚紧锣密鼓准备西行之时,驿馆外,一只不起眼的灰隼扑棱着翅膀,落入城中一处阴暗宅院的后窗。窗内,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取下了隼腿上的密信。
烛光下,信上只有一行小字:“饵已投,蛇将动。黑水故城,可收网。”
手持密信的人,脸上覆盖着冰冷的青铜面具,嘴角勾起一抹森寒的笑意。
风暴,已然悄然转向那片死亡沙海。苏晚晚的西行之路,注定不会孤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正的博弈,才刚刚进入中盘。而《石魄经》下卷的诱惑,足以让所有潜伏的势力,都露出他们狰狞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