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头的油灯已经添了几次灯油,依旧散发着昏黄的微光,我依旧在整理案上的文书。
十三州寒门文人的联名信堆积得比砖砚还要高,蜀地的麻纸散发着竹香,凉州的信笺沾染着沙粒,江南的宣纸泛动着水光,每一张都写满了对杜圃的声援以及对公道的渴求。
“李兄,再让我磨墨的话,手都要抽筋啦!”
高士抱着酒坛闯了进来,酒气扑面而来。“上官大人的府邸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你这几大捆文书,门卫怕是直接当作废纸给扔了。”
我并未抬头,指尖轻轻摩挲着最底下那页孩童的字迹,歪歪扭扭地写着“杜哥哥是好人”。
这不禁让想到写这些声援杜圃的信笺时的认真,那些素不相识之人留下的温暖签名,无关身份地位,只关乎初心。
“这些并非废纸,而是人心。”
我将文书规整地捆成三摞,用红绳小心翼翼地系好,“只要人心足够沉重,便能进得去那朱门。”
清晨时分,洛河北岸的皇宫之外,晨雾还未完全消散。
上官婉的府邸位于宫城西侧,朱红色大门上的铜环雕刻着缠枝莲纹,门旁的石狮子圆睁双目,尽显威严。
守门的接过名帖,瞥了一眼我手中捆好的文书,嘴角泛起一丝嘲讽:“寒门学子的东西,也敢呈到大人面前?”
我刚要开口,侧门突然打开了。
一个穿青衫的小吏疾步走了出来,目光扫过文书上 “十三州寒士联名” 的封条,顿时脸色微变道:“快随我来。大人在书房见你。”
脚步踏过青石板路,廊下的铜铃轻轻作响,像是在叩问人心。
被小吏带到书房门口,我停下深吸口气,平复下心情。
然后推开门,书房中弥漫着松烟墨与檀香交织的馥郁香气,上官婉此刻端坐在书案之后,身着一袭绯色官袍,领口处绣着暗纹牡丹。
她眉间的红梅妆格外引人注目,我曾听闻,这妆容原本是为了遮掩黥面疤痕而画,却意外引领了宫廷风尚,足见她的机智聪慧。
她的指尖轻拈着茶盏,目光专注地落在文书之上,沉默不语。
呈上我带来的文书后,我将最上面的卷宗拿出递给上官婉。
同时开口缓缓说道:“大人可知,江南学子为收集崔家舞弊证据,冒雨走访三县?凉州士子在军帐中写联名信时,帐外正刮着黄沙,墨迹混着沙粒,却字字清晰。这些人不求功名,只求能有一个公道。”
上官婉轻轻翻开卷宗,指尖缓缓划过那密密麻麻的签名。
她的目光在记载凉州的那页停留了许久,只见那里的字迹粗犷而刚劲,墨迹中还掺杂着细微的沙粒。
“当年我在掖庭习艺馆学习时,也曾目睹寒门学子为了求学而变卖衣物。”
她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却掷地有声,“他们的笔墨,远比世家子弟的金笺更有分量。”
这句话宛如一股暖流,撞击在我的心头。
这些默默耕耘的普通人,他们的坚守或许并不张扬,却最能触动人心。文胆之处微微发烫,剑形纹路在衣襟之下若隐若现。
“这些我会呈递给陛下。”
上官婉将卷宗合拢,檀香从她的袖间悄然溢出,“但你需明白,陛下治国,很看重权衡之道。”
她起身迈向窗前,凝望着宫城的方向,“秋闱在即,世家与寒门之间的矛盾倘若在此刻激化,恐怕会生出很多不利于寒门的变数。”
听到上官婉如此说,我有种此事已成的信心,因为寒门也是皇帝制衡之道重要的一环。
得到这样的回答后我只能回文社等消息了。
在离开上官婉的府邸时,晨雾已然散尽,阳光洒在宫墙上,镀上一层金边,有种迷雾散尽曙光现的舒心感。
小吏送我到门口时低声道:“大人昨夜还在处理秋闱考官的名单,她说,寒门的声音,该让陛下听见。”
我攥紧袖中的空名帖,仿佛握住了千万人的期待。
三日后的午后,一匹快马疾驰而来,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侍卫飞身下马,高高举起黄色圣旨,声若洪钟:“陛下有旨,杜圃一案关乎秋闱风气,着刑部与御史台联合重审,不得有误!”
接完圣旨后,高士当即跳了起来,刚刚顺手从地上抱起的酒坛摔落在地,酒水溅湿了鞋尖。
他张开双手兴奋高呼:“成了!李兄,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我则伫立原地,凝视着圣旨上 “稳定为重” 四个字,内心百感交集。
这并非一场彻头彻尾的胜利,却是迈向正义的第一步,恰似那些旷日持久的维权案件,每一点进展都得来不易。
不知何时,老狱卒来了,手中提着一壶新酿的米酒,说道:“老夫就说,人心齐,泰山移。”
他把酒壶递给我。
此时,秋风拂过院墙,尚未掉落的树叶沙沙作响,好似在附和他的话语。
重审的消息迅速传遍了长安,西市的书摊前瞬间挤满了人。
寒门学子们纷纷拍手称快,而世家子弟们则个个面色凝重。
崔明路过时,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但却没有多说什么。
虽说是个酒囊饭袋,但他不是傻子,他心里也明白,此刻的民心所向,已不是崔家能够轻易压制下去的了。
“李公子,上官大人邀您过府一叙。” 小吏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已然是次日清晨。
我随他踏入宫城,穿过重重回廊,来到上官婉的府邸时,还是上次的那个书房,见到上官婉时,她的神色看起来比上次更为严肃。
走到案前施过礼后,便听到她说道:“陛下有言,秋闱乃是选材大典,稳定至关重要。”
她一边转述着皇帝的话语,一边目光直直地看着我,“你颇具才华,应当专心于科举,切勿陷入党争的泥潭。”
她稍作停顿,接着补充道:“这既是陛下对你的期许,也是一番忠告。”
我心中陡然一凛。
皇帝心思极为缜密,她既给予了寒门公道,又不愿见到党争祸乱朝堂。
这不禁让我联想到职场中那些复杂的平衡之术,既要解决问题,又要维护大局。
“学生明白。”我拱手行礼道,“科举夺魁,以才学报效国家,绝不辜负陛下的期许。”
离别之际,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雨滴落在伞面上,发出细微而琐碎的声响。
我凝望着远处的长安城,刹那间领悟到,文字的力量不仅在于声援,更在于凭借才华去改变现状。
剑形文胆微微颤动,仿佛在回应这一份坚定的决心。
等了几日,在一个清晨,京兆府的大门终于开启。
杜圃身着一件洗得泛白的青衫,从门内缓缓走出。
他身形清瘦了不少,眼下带着青黑之色,然而眼神却依旧明亮。
看到我的刹那,他快步走上前来,紧紧握住我的手,声音略带沙哑地说道:“李兄,辛苦你了。”
我紧紧回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仿佛凝聚着无穷力量。
望着身形消瘦的小杜,我说道:“咱们之间不说这些,你应当感谢十三州的寒门读书人,是他们的笔墨,为这场公道撑起了一片天。”
这时,高士提着食盒匆匆跑了过来,掀开盒盖,里面的胡饼还热气腾腾。
他热情地说道:“先吃点东西!我特意让店家加了芝麻,管够!”
杜圃接过胡饼,狠狠咬了一大口,眼眶竟微微泛红。
这看似简单的食物,实则蕴含着最为真挚的情谊。
老狱卒站在一旁,轻轻捋着胡须,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我就说嘛,公道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回到小院,杜圃从行囊中取出一个木匣。
匣子之上,刻有细密的云纹,打开之时,一股陈旧的书香扑鼻而来。
里面是一本《考工记》,书页已然泛黄,边缘也有些许磨损,扉页之上写着“贞元十年杜氏藏”。
“这是我祖父传下来的。”杜圃轻抚着书页,眼神庄重,“《考工记》所讲的是‘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它不仅是一部手工艺专着,更阐述了做事的本心。”
他把木匣递给我,“李兄前去参加乡试,愿这本书能助你坚守本心,下笔如有神助。”
我接过木匣,指尖轻轻摩挲着泛黄的书页。
这本历经千年传承的着作,此刻竟成为了友情的有力见证。
“我必定不会辜负所托。”我将木匣紧紧抱在胸前,文胆之处传来一阵温润的暖意。
乡试临近,岑参也匆匆赶来了。
他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袱,里面满满当当地塞着经史子集,脸上满是风尘之色,说道:“总算赶上了!我从蜀地启程,日夜兼程,就怕错过组队赴考的机会。”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自信满满地说:“有李兄一同,咱们定能在洛阳的乡试中脱颖而出!”
“别吹嘘了,先把你脸上的灰尘擦掉。” 高士递过帕子,打趣道,“小心到了洛阳,被人当作乞丐赶出来。”
岑掺嘿嘿一笑,接过帕子擦拭脸庞,却越擦越花,逗得我们哄然大笑。
紧张的氛围,在笑声中消散了不少。
启程前夕,皎洁的月光倾洒在整个小院。
我们三人围坐在小院里的石桌边,一边浅酌美酒,一边畅快交谈。
高士轻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岑参讲述着蜀地的奇闻轶事,而我则专注地翻阅着《考工记》。
书页之间,夹着一片早已干枯的桂花叶,想来是杜圃特意夹进去的。
“明日便要启程前往洛阳了。” 岑参举起酒杯,“祝愿我们能够金榜题名!”
我与高士同时举杯,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月光透过枝叶,在书页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天有时,地有气” 的字句在月光的映照下格外清晰。
次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我们便骑着马出了城。
在城门旁,杜圃和老狱卒站在那里为我们送行。
杜圃挥了挥手,高声说道:“李兄,静候你的好消息!”
我坐在马上,朝着他们挥挥手。马缓缓前行,我回头望去,他们的身影逐渐变小,最终融入了晨雾之中。
官道两旁一眼看去,什么都没有,还有几日就到大雪节气了。
高士哼着小曲,马鞭甩得啪啪响,马哒哒的小跑着。
这货突然来了句:“听说洛阳的水席天下闻名,等考完试,咱们非得吃个痛快!”
旁边的岑掺笑着接话:“先别想着吃,要是考不上,水席没有,水倒是够你喝的!”
我策马走在中间,怀里的《考工记》隔着衣襟传来温度。剑形文胆轻轻跳动,像是在与书中的古意共鸣。
就这样紧赶慢赶的跑了一个星期,终于能看到洛阳城了,远处的洛阳城轮廓渐渐清晰,城楼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这并非终点,而是崭新的开端。
今年的秋闱因诸多缘由推迟了,这是女帝掌权后的动荡所致。
考场正等待着我们,追求公道的征程仍未结束。
但此刻,马蹄声清脆悦耳,怀中揣着挚友相赠之书,身旁有同行的伙伴相伴,心中怀着不灭的初心。
阳光穿透云层,倾洒在官道之上,把我们的影子拉得修长。
没有慷慨激昂的言辞,唯有坚定前行的脚步。
木匣之中的《考工记》,好似在默默诉说:天有时运,地有灵气,心有坚守,方能成就事业。
我们的身影逐渐远去,仅留下一串清脆的马蹄声,于晨光中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