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知一脚油门,车子汇入夜色里的钢铁洪流。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身后越来越远的瑞德酒店,那地方像个巨大的、发着光的蜂巢。
“就这么走了?”沈行知开口,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默,“我还以为你会把那个孟青岚的场子彻底砸烂。”
“砸烂一个宴会厅,有什么用?”江月瑶靠在副驾上,闭着眼睛,“打蛇要打七寸,孟青岚的七寸,不在那。”
沈行知不再说话,专心开车。
他能感觉到江月瑶的状态不太对。
从她跟季瑞说完那几句话开始,她整个人的气场就冷了下来。
那不是平时的疏离,是一种带着杀气的安静。
车里的气氛有些压抑,直到沈行知的私人手机震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屏幕,是市局技术科的同事发来的加密邮件。
“地址拿到了。”他把手机递给江月瑶,“林薇薇十五年前住的地方,城南,安和里,一栋老式居民楼。”
江月瑶睁开眼,接过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详细的地址,还有一张附带的老旧户籍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留着长发,眼睛很大,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警方报告怎么说?”江月瑶问。
“跟你猜的差不多。”沈行知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官方结论,抑郁症,服用过量药物后在浴缸割腕。现场没有搏斗痕迹,门窗完好。判定为自杀,两天就结案了。”
“干净利落。”江月瑶把手机还给他。
“干净得像假的。”沈行知哼了一声,“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嗯。”
沈行知调转车头,向城南方向开去。
“你到底打算怎么做?”他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你说的让死人自己说话……那玩意儿真的靠谱吗?都过去十五年了。”
他是个警察,相信的是证据、逻辑和审讯。
江月瑶的方法,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不靠谱。”江月瑶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啊?”沈行知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人死后,三魂七魄离体。正常的,会入轮回道。”江月瑶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声音很平,“但如果死的时候怨气太重,魂魄会被怨念束缚,困在死亡的地方,变成地缚灵。”
“就像一个录音机,每天重复播放临死前最痛苦的那一段。”
沈行知喉结动了动。
“时间越久,魂体越残破,播放的内容就越模糊,全是噪音。”江月瑶继续说,“十五年,足够让一个完整的魂魄,被怨气腐蚀成一堆无法辨认的碎片。”
“那你还去?”沈行知更不解了。
“我要的不是完整的口供。”江月瑶转头看他,“我只需要几个关键词。”
“几个从她灵魂碎片里挤出来的,最真实的关键词。”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了一条昏暗的老旧巷子里。
安和里。
这里和市中心的繁华仿佛是两个世界。
楼房破旧,墙皮大片剥落,空中像蜘蛛网一样缠绕着各种电线。
“就是这栋,4单元,602。”沈行知指着面前一栋黑漆漆的筒子楼。
两人下了车。
楼道里没有灯,只有一股潮湿的霉味。
沈行知打开手机手电筒,照着脚下坑洼不平的水泥台阶。
“我们……就这么上去?”他压低声音问。
“不用。”江月瑶拦住他,“上去了也进不去,那房子早就换了好几任租客了。”
她走到楼道口,靠着斑驳的墙壁站定。
“就在这。”她说。
“这儿?”沈行知不明白,“这能行吗?”
“整个楼的气场,都以她死亡的那个房间为中心。这里,能接收到信号。”江月瑶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小小的黄纸符。
她把纸符摊在掌心,然后咬破了自己的食指。
一滴鲜红的血珠,滴落在黄纸上,迅速晕开。
“你站远点,别出声。”江月瑶对沈行知说,“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别动。”
沈行知点了点头,后退了几步,靠在对面的墙上。
他下意识地把手放在了腰后的枪柄上,警惕地扫视着黑暗的楼道。
江月瑶闭上了眼睛。
她将那枚沾了血的纸符,轻轻贴在自己的眉心。
“太上敕令,阴阳开路。”
她嘴里念着沈行知听不懂的咒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
整个楼道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沈行知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看到,江月瑶的身体周围,似乎出现了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金色光晕。
而在她面前的空气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扭曲。
江月瑶的神识,像一颗石子,沉入了时间的深潭。
四周的景象瞬间变了。
不再是破旧的楼道,而是一片混沌的,粘稠的黑暗。
空气里充满了绝望、背叛、和深入骨髓的冰冷。
一个女孩的哭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时远时近,断断续续。
江月瑶循着哭声,在黑暗中穿行。
她看到了。
在一个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近乎透明的虚影。
那就是林薇薇残存的魂体。
她的样子已经模糊不清,像一个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不断闪烁,扭曲。
江月瑶尝试靠近。
“林薇薇?”她用神识呼唤。
那个虚影猛地一颤,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她抬起头,那张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个黑洞洞的,代表着嘴的窟窿。
“不……”
“不要碰我……”
“脏……”
破碎的意念,像乱码一样冲击着江月瑶的神识。
“告诉我,是谁害了你?”江月瑶强行稳定住自己的心神,将意念凝聚成线,试图与她建立连接。
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那团残魂。
“啊——!”
一声无声的尖啸,在神识的层面炸开。
周围的黑暗瞬间沸腾了。
无数混乱的画面,像玻璃碎片一样,朝着江月瑶铺天盖地地砸来。
咸湿的海风。
刺眼的白色。
一个巨大,空旷的房间。
震耳欲聋的音乐。
很多人在笑,那些笑脸扭曲而模糊。
一杯递过来的酒。
天旋地转。
身体被拖拽的无力感。
撕裂的疼痛。
还有……一个年轻男人冷漠的脸,他说:“习惯就好了。”
画面一转。
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水,淹没了口鼻。
手腕上,传来一阵阵剧痛。
血,像红色的丝带,在水里散开。
门外,传来模糊的争吵声。
一个男人在吼:“处理干净!一点痕迹都不能留!”
另一个声音说:“日记本呢?找到了吗?烧掉!”
这些画面太快,太碎了。
像一场噩梦。
江月瑶感觉自己的神识都快要被这股庞大的怨念撕碎了。
她强行将自己的意识抽离出来。
就在她即将脱离的瞬间,一个画面,异常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那是一只手。
一只男人的手。
那只手,正死死地按着女孩挣扎的肩膀。
而在那只手的食指上,戴着一枚黑色的戒指。
戒指的样式很古怪,上面刻着一只眼睛。
一只……长着几根细细触手的,畸形的眼睛。
“噗!”
江月瑶猛地睁开眼,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在身前的地面上。
她身体一晃,几乎要栽倒。
“江月瑶!”
沈行知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了她。
江月瑶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你怎么样?”沈行知的声音里全是焦急。
江月瑶摆了摆手,靠着墙壁,大口地喘着气。
眉心的那枚纸符,已经化为了黑色的灰烬。
“看到了吗?”沈行知急切地问,“看到什么了?”
“看到了。”江月瑶的声音很虚弱,像从胸腔里挤出来的一样。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顺过气。
“和邮件里说的一样。”
“海边,白色的别墅,派对。”
“她是被……被不止一个人,侵害了。”
沈行知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季瑞也在。”江月瑶补充道,“我看到了他的脸。”
“有人处理了现场,销毁了证据,她的日记本……被拿走了。”
沈行知一拳砸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些线索,和那封邮件互相印证了。
但十五年过去,别墅早就转手,当年的工作人员也散落天涯。
这些,依然不能成为法律上的铁证。
“就这些吗?”沈行知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力。
“不。”
江月瑶抬起头,看向他。
她的眼神,让沈行知的心猛地一跳。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和极度冰冷的眼神。
“我看到了另一件东西。”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开口。
“在现场,有一个参与者的手上,戴着一枚戒指。”
“黑色的戒指,上面刻着一只眼睛。”
沈行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想起了魏东成案,想起了那个自称“先生”的神秘人。
“什么样的……眼睛?”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江月瑶看着他,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长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