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知的呼吸停在喉咙口，巷子里的冷风灌进来，他却感觉不到凉意。
他死死盯着江月瑶，试图从她惨白的脸上找出一点开玩笑的痕迹。
“你说……什么眼睛？”他的声音干得像砂纸在摩擦。
江月瑶靠着墙，慢慢地直起身子，虚弱感让她每个动作都显得迟缓。
“一只眼睛，黑色的戒指，上面还长着几根细细的触手。”她重复了一遍，每个字都敲在沈行知绷紧的神经上。
轰的一声。
沈行知的脑子里炸开了。
魏东成。
那个跪在地上，涕泪横流，描述着那位“先生”的富商。
那个戴着金丝眼镜，儒雅随和，却传授“偷天换日”邪术的男人。
他左手小拇指上戴着的，就是一枚刻着畸形眼睛的黑色戒指。
“是他们……”沈行知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十五年前，他们就在了。”
“不是‘在’。”江月瑶纠正他，眼神穿透了黑暗，“是他们其中的一个，参与了那场‘派对’。”
这件事的性质，在这一秒钟，彻底变了。
这不再是一桩被金钱和权力掩埋的陈年奸杀案。
这是永恒教的“经销商”，在十五年前就犯下的罪行。而影帝季瑞，这个被亿万人追捧的偶像，要么是同伙，要么是知情者。
“走。”沈行知当机立断，上前一步扶住江月瑶的胳膊，“这里不能待了，你状态很差。我必须马上向齐局汇报。”
江月瑶没有拒绝。
她确实需要缓一缓，刚才那股怨念的冲击，几乎把她的神识撕开一道口子。
沈行知将她扶进车里，自己坐上驾驶座，没有立刻发动车子。
他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片刻，最后拨通了齐云瑞的私人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
“说。”齐云瑞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简短，带着一股深夜被打扰的不悦。
“齐局。”沈行知压低了声音，眼睛扫视着车窗外寂静的巷子，“出了点新情况。关于季瑞的。”
“什么情况？”
“十五年前，一个叫林薇薇的女演员，官方结论是自杀。我们有理由怀疑，是他杀。”沈行知选择着措辞。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理由？”齐云瑞的声音沉了下来。
“一份三年前的匿名爆料邮件。还有……江月瑶的‘方法’。”
“胡闹！”齐云瑞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们去现场了？还用了那种不靠谱的东西？”
“齐局，重点不是这个。”沈行知打断他，“重点是，江月瑶在现场看到了一个参与者。那个人，和魏东成案里提到的‘先生’，带着同样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一枚戒指。”沈行知盯着后视镜里自己发红的眼睛，“永恒教的，长触手的眼睛。”
电话那头，齐云瑞的呼吸声消失了。
死一样的寂静，在车厢里蔓延开。
过了足足半分钟，齐云瑞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冰冷又凝重。
“销毁你今晚所有的通话和行车记录。带着她，马上回7号站点。我半小时后到。”
电话被挂断。
沈行知发动车子，引擎的轰鸣声在空巷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猛地一踩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京华城市环境数据分析中心，地下七层。
灯火通明的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齐云瑞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风尘仆仆。他将一个泛黄的牛皮纸档案袋扔在会议桌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林薇薇自杀案，全部原始卷宗。”他拉开椅子坐下，目光扫过沈行知，最后落在江月瑶脸上。
江月瑶的脸色比在巷子里时好了一些，但嘴唇依旧没什么血色。她裹着沈行知从车里拿来的外套，安静地坐在那里。
“在路上，我查了点东西。”齐云瑞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U盘，插进桌上的接口，“这起案子，当年负责现场勘查的警员，叫张涛和李伟。张涛，案发后三个月，递交辞职报告，举家移民加拿大，至今杳无音信。李伟，一年后，在一起抓捕行动中意外中弹，殉职。”
沈行知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负责尸检的法医，叫刘国栋。案发后两年，他主动申请调离一线，去了档案科。去年刚办了退休。”齐云瑞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干净，太干净了。所有接触过第一手证据链的人，不是走了，就是死了，或者闭嘴了。”
“这是系统性的抹除。”沈行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打开看看吧。”齐云瑞抬了抬下巴。
沈行知上前，解开档案袋的绳子，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倒了出来。
几张现场照片，一份尸检报告，几份薄薄的邻居笔录。
东西少得可怜。
沈行知拿起一张现场照片。照片上，一个白色的浴缸里，水是浅红色的，一个女孩的手腕无力地垂在浴缸边缘，一道狰狞的伤口翻卷着。
“不对。”沈行知拿起另一张照片，是现场的全景图，“太整洁了。一个嗑了药再割腕的人，现场不可能这么整洁。她会挣扎，会把水搅得到处都是。”
他指着浴缸旁边的地面：“你看，地垫是干的。一滴水都没有。”
齐云瑞拿过尸检报告，快速翻阅着。
“死亡时间，午夜十二点到凌晨两点之间。死因，药物过量导致意识模糊后，失血过多。”他念着报告上的结论，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又拿起一份笔录。
“邻居，三楼的住户，笔录上说，当晚十点左右，听见楼上有激烈的争吵声和摔东西的声音，持续了大概十几分钟。”齐云瑞把笔录拍在桌上，“时间对不上。一个十点钟还在跟人吵架的人，怎么会等到午夜再自杀？”
江月瑶一直没有说话。
她只是伸出手，从那一堆物证里，拿起了一张女孩的黑白证件照。
是林薇薇。
照片上的她，笑得灿烂，眼睛里有光。
“邮件里说，她的日记本不见了。”江月瑶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卷宗里提都没提。”沈行知翻遍了所有文件，“就好像，这个日记本从来不存在一样。”
“这就是问题所在。”齐云瑞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在胸前，“一个有抑郁倾向、有写日记习惯的女孩，她的日记本，就是她最重要的遗书和情绪出口。勘查现场的警察，不可能不去找，不可能不记录。”
“除非，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忽略它。”沈行知补充道。
整个逻辑链条，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在东郊的海边别墅里，林薇薇被侵害。
施暴者中，有影帝季瑞，有导演，有制片人，还有一个戴着永恒教戒指的神秘人。
事后，林薇薇回到自己的公寓，情绪崩溃。
或许她想报警，或许她想曝光一切。
但那些人先找上了门。
他们在她的公寓里，为了抢走记录了真相的日记本，发生了争执，甚至打斗。
最后，他们杀了她，并伪造了自杀的现场。
而警队内部的“保护伞”，抹掉了一切痕迹，让这桩谋杀案，变成了一桩干净利落的自杀案。
“季瑞……他现在是国民影帝，形象完美无瑕。”沈行知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光凭这些推论，我们动不了他。”
“动不了他，就先动他身边的人。”齐云瑞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个导演和制片人呢？”
“导演郑国安，现在是国内三大导演之一，正在筹备一部中美合拍的大制作。制片人王海东，后来自己开了家影视公司，去年刚上市，身价百亿。”沈行知报出两个名字，每一个都分量十足。
会议室里又是一阵沉默。
这三个人，十五年后，都成了各自领域的顶尖人物。
而那个叫林薇薇的女孩，连同她的怨恨和真相，被埋在了时间里，无人问津。
“不，不对。”江月瑶忽然开口。
她放下手里的照片，看向齐云瑞和沈行知。
“你们都忽略了一个人。”
“谁？”沈行知问。
“那个匿名邮件里提到的，林薇薇的闺蜜。”江月瑶说，“那个在事发后，拿了一大笔钱，全家移民，再也没回来过的人。”
沈行知一愣。
“她为什么拿钱？她知道什么？”江月瑶继续说，“她为什么不敢站出来？她在怕什么？”
“一个被吓破了胆，拿着封口费远走高飞的证人，十五年了，她不可能开口的。”沈行知下意识地反驳。
“如果她收的不是封口费，而是买命钱呢？”江月瑶的目光落在沈行知脸上。
“如果，她根本不是自愿离开，而是被威胁着离开的呢？”
“如果，这十五年，她过得不是富足安逸的生活，而是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呢？”
江月瑶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沈行知心上。
齐云瑞的眼睛亮了。
“对。”他猛地一拍桌子，“一个活生生的人，比一本可能早就被烧成灰的日记本，有用得多。”
他看向沈行知，下达了命令。
“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情报三处，海外关系网，都给我用上。”
“我要知道这个闺蜜的名字，她当年的身份信息，出境记录，以及这十五年，她在国外的所有踪迹。”
齐云瑞站起身，在会议室里踱了两步，最后停在沈行知面前。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
“去查。”
“把她从地底下给我挖出来。”